寂靜時刻（組詩）

宗吳

幸運

在金秋，仍有部分秘密

深埋地下，還未來得及破土而出

有些河就斷流了。只是夜空過于明亮

恍惚就陷入水墨的遐想中

仍有月季在開，只是略微有些傷感

我反復向過路的陌生人求證

這是否存在了謊言的可能性

白云不再白，水中的游魚靜止不動

是的，沒有人回答我，沒什么大不了的

可我仍然清楚，寂靜暗藏了力量

很有可能，是巨大的力量

此刻，鹽堿地上升起一層薄煙

有人還在睡眠，有人想著虛妄事

有花落，有人聽到了回聲

眾所周知的是，無論花開花落

它們仍然讓我有些癡迷

父親肩膀上的螢火蟲

突然想起柿子樹上的那些麻雀

它們來自典籍，支撐著鄉村傳說

有那么一瞬，我驅趕這些鳥

你沒有看見。鄉村讓我深睡

也足以讓我失眠。還是那一天

父親放下手中的鐮刀，掐下一根

嫩綠的蘆葦芯，在晚星下吹奏夜曲

螢火蟲穿過溪水，引著幾只白鳥

在我的花園里打盹。還是那一年

風從海邊開始吹，父親一言不發

用漫長的咳嗽抵御身體的疼痛

他撿完地里的麥粒，望了望平原

又抬頭望了望夕陽。卻一直沒注意到

肩膀上的螢火蟲發出忽明忽暗的光

晨霧

看了大湖一眼，有些模糊

如同傳統的水墨，為江北立傳

附近的山石花木有著各自的秩序

它們對外栩栩如生

有時吟風弄月，有時對天空嘆氣

有時做著圖文并茂的表情

迎合了古人，于是他們寫下古詩

我也想到了一些即興的句子

是這樣的：卵石里的兩束火焰

越來越像是孿生的，以我狹窄的視野

它們絕對不會容忍彼此

這些句子抽象，也有點冷峻

更像是井壁上那些復雜的字

是的，霧仿佛愈來愈濃

恍惚有了下一場白雪的沖動

試圖遮住我羞恥的那一面

寂靜時刻

沒看到鳥的影子，誤以為

我與它隔著一堵透明的墻

云朵沒有動，連湖水也是靜止的

只一瞬間，我就仿佛陷入無形的迷宮中

站立了許久，終于飛來了一只蝴蝶

它也有一絲怨氣，奮力撲打著雙翼

試圖喚醒更多正沉睡著的蝴蝶

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在幻想中

世界寂靜得像部默片，延展著山巒

它們要么越來越白。后來

連瀑布也消失了，我的內心陷入莫名的

空洞之中。但是這一切

我的朋友渾然不知，他興奮地跑到河岸

宛如看到了波濤一般，于是

他輕唱著，直到黃花翩翩落下

北洋街

有這么一夜，我想起了童年

時常會去渡口看擺渡

一個老人在深水里撐著竹篙

在北洋河里來回游走著

他總是戴著破舊的無檐帽

說著一口標準的江淮腔

聽別人說，在上個世紀

他做過面包匠，騎著雙杠車

在小鎮叫賣。沒人知道他的姓名

因為沒人愿意知道

我們這幾代人，有時候不一樣

有時候又是一樣的

這么多年過去了，北洋街沒變

只是有些人，越來越老了

流水

浮萍真美，只知道它與流水

交流頗多。在河水的聒噪聲中

銀魚奮力地一跳，濺起不小的水花

一滴落在了芋頭葉子上，一滴落在了

水鳥的翅膀上，其余的落入水里

太陽隱匿于云層之中，漸漸與

河流產生間隙，表面的水變得陰涼

任憑風吹，仿佛也滿不在乎

任憑雨打，它好像又格外在乎

于是在夜里獨自大哭，其實我已經

不止一次聽到。嗯，立冬之后

我也陷入霧色里，用力地哭

哭光了岸邊的柳葉，哦，是楓葉

只是我眺望蔚藍的遠空時，誤以為

今日的流水無聲，雨滴滴點點下著

雨夜

如同大黑魚吃掉夜空

沒有誰點燈。野貓躲在墻角

目光可疑，仿佛幻想了無數次

逃逸的可能，直到黑鳥降落到地面

雨是冷的，始終可以用來洗手

它們慢慢沉入松軟的沙土里

寂靜的水田里，天牛爬行

它如此虛弱，卻沒有質疑過天空

空蕩的小路突然神秘起來

如同掛鐘，滴滴答答地作響

幾乎是同一時刻，大風將起

貓頭鷹不再敏捷，埋頭鉆入樹洞內

大樹搖擺，試圖重建秩序

可一邊又瘋狂地往地下擠

驚醒的還有嬰兒，響亮的啼哭聲

恍惚讓此刻的塵埃開始落定

（選自《當代·詩歌》2023年增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