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伽休息術（組詩）

胡茗茗

兼致春風沉醉的晚上

我們走在綠洲路上，像一對

隱身人，隨公園里健步走的隊伍

大步流星，隨神威藥業的燈牌

閃爍，隨老吳羊湯的老板數今天的流水

我們被煙火人間覆蓋，因陳年紅酒

恍惚，說起曾經青春的魯莽、愈合

跌跌撞撞，張開的臂彎，千帆過

愛過的身體不由己，由心，又總是錯

說著說著我們就成了十年的陳皮

成了藥，也是藥引子

眼睛里星光忽明忽暗，哦

我多么懷念那些丟失的眼神

春風里走失的小狗子

茫然，驚恐，四下里聞嗅

回不去了，家丟了

晚風里的暗香如此深刻

逼近每一個花下低頭人的呼吸

記憶的裂縫里，有閃電

有微笑，并帶著淚光

瑜伽休息術

在瑜伽墊上，閉上眼睛

我聽到潮水拍打空碗

巨大的玻璃房子里

我逝去的老父親正微笑飲酒

我和女兒，趴著逗貓

我摯愛的男子低頭弄茶

潮水一再強調這人間的美好

星空突然壓下，我像羽毛浮在半空

又像一粒松果重重落進草叢

女教練喚醒我的手指

我必須翻身離開

回家的路上，第一次只走了半截

并在一片樹蔭下，停下來

芳鄰

空氣中流動二十攝氏度的親近

今年的春天多么不同

而我們在公園的晚風里散步

這有多么幸運，花香一點一點

被甩在身后，就像這輩子

經過的人，熱鬧過后都是減法

三兩家人，四五至交

我們養育子女、寫詩、做家務

在尋常日子喝上兩杯小酒

遙祝遠處的世人一切安好

將一盤炸饅頭吃出幸福感，謝謝

你是我的芳鄰，我是你可數的親人

越老越愛上小滿足與小美好

愛樓上的雜音、樓下的蛙鳴

二月蘭與海棠覆蓋了我們的過去

白玉蘭正在鄰家探出毛茸茸的腦袋

記錄一幅畫誕生的過程

如果有一天，我們一進山里

不再大聲喊嚷，不再自動轉換

地方口音，不再有槐花飯與青梅酒

不再有一幅夜雨起彷徨的小畫

那么，青杏落滿石階也是人世間的擁擠

我們吸再多的氧也是遺忘

在這個多事之春，多煮一杯茶吧

我們正一天天被活成十年陳皮

活成想要又不想要的樣子

活成一壺開水，咕嘟嘟說了一下午的

天下有賊

太飽了，想一想還是算了

茶縻

有一點百合，又有點竹香

中秋的夜空，云朵是紅的

臉頰上的紅一閃一閃的

人間的美好真是樸素，無非三五好友

月下飛花令，無非低聲阿彌陀佛

茶縻花開過，盛夏來過，開門吧

香氣里有毒，有四君子

有三杯淡酒，兩盞釅茶

群芳來回找尋出處

來回做夢、褪色、褪軀殼

夜空晴朗，是茶縻也是金鐘罩

我們提前了秋高氣爽

提前把燭光變成了月光

心疼

我在花園心疼花草缺水

我在草叢心疼野貓的后背

在頭頂的目光是否也心疼如水

關心人們日子艱難

心疼一日三餐

潦草不堪

臨界的水面投入一顆石子就會流淚

那時間的磚，我來背

你不必知道，你背后的是誰

就像我們的愛被～推再推

就像被風吹起的帆

你腳步踉蹌，你在追

我最親愛的

嗯，我在答應

當你低頭，心無旁騖又接通萬物

花開在聲音里，在細節里，在自由里

最天然的一定是最好的

這個夜晚值得親愛，值得不回頭

背靠背，一輩子去天真

就像星辰總要落入大海，總是十七歲

再黑一點就能看見更亮的晴空

再黑一點，親愛的，我們把一座空屋

修成了兩個人的廟宇

下墜

愿你因為四月的香氣停下腳步

法國梧桐、槐花、鳶尾、山楂花

四月里的水粉畫沒有章法

畫中人也走得犯規，多好

愿你每天吹暖風，是春的過客

木椅的過客，石頭杯碗的過客

一個良人的過客，光滑啊，下墜

火苗在騰起，肉身卻下墜

在夢中下墜，呼吸里下墜

在蹦出的一個字一個字之間

黑夜里，有春雨混合泥水打下來

櫻花與連翹劈頭蓋臉，像淘氣的孩子

也像諾言，撲簌簌落滿地

還有牛頓的蘋果，砸下來

吟嘆

我心存錦繡，說不出口

在你不露聲色的俯視下

一只螞蟻和草芥的要求

高過一個人的重量

高過她日復一日的冷青絲

潮汐暗涌，沙灘上小孩子的腳印

說沒就沒了。你拿走他們的性別，留下名字

拿走孔雀藍，留下金盆洗手

那小小的嫩嫩的五顆花生米

我的臉只想挨著睡去哪怕一次

你把我像釘子一樣釘進門軸

我阻止不了它吱呀吱呀的呻吟

就像阻止不了一個念念不忘的人

挑起門簾——迎面而來的哈氣

那羽毛般的性感

這不過你是第二重的順水推舟

你到底要把我推向第幾道渡口

才能讓這幅山水修復完整

“那最早寫出文字的人定是最先懂得羞恥

的人”

我的筆，你只在黑夜給它注滿黃金

（選自《廣州文藝》2023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