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政民
在明亮的臺燈下,我又一次翻開2021年出版的《中國共產黨簡史》。這部真實可靠、嚴謹簡潔的史書第118頁的一段記述,引起了我的高度關注。其文字是這樣寫的:
“在陜北,國民黨軍胡宗南等部25萬人向延安發動突然襲擊。中央機關主動于3月18日撤離,開始了艱苦的陜北轉戰。不久,中央機關分為三部分,由劉少奇、朱德等組成中央工作委員會,到華北進行黨中央委托的工作;毛澤東、周恩來、任弼時率中央和人民解放軍總部的精干機關,繼續留在陜北,指揮全國各戰場作戰;葉劍英、楊尚昆主持的中央后方委員會,轉移到晉西北統籌后方工作。”
對于上述史實,我略知一二,尤其對堅持中央工作的毛澤東轉戰陜北傳奇般的壯舉和中央工委在西柏坡的出色工作,知之更詳。但對中央后方委員會的情況卻知之不多。所以,當讀到該委員會要“轉移到晉西北”時,自己心里便有了一種要進行深入探究的強烈沖動,以弄清中央機關是在什么情況下作出這樣分工的?中央后方委員會轉移到晉西北后,駐扎在什么地方?做了哪些重要的工作?于是,《中國共產黨歷程》等一批黨史圖書和史料便堆放在眼前,我開始了不分晝夜的研讀,以求得具體的答案。
中共中央和中央軍委兩大機關分為三個部分,是在國民黨軍重點進攻和占領延安之后這一特殊歷史背景下作出的。1947年3月黨中央機關主動撤出延安之后,毛澤東把中央及軍委機關分為前委、工委和后委,而把自己留在危機四伏、無固定住所的陜北,是完全跳出人們慣常思維的、膽識超常的獨特決策,是破解當時歷史難題、強化中央工作的神來之筆,是激發全黨智慧、把解放戰爭進行到底的果敢行動,是加快歷史車輪前進、將勝利推向全國的英明舉措。
1946年6月26日,蔣介石以22萬的兵力向中原解放區發動進攻。以此為起點,向各解放區的猖狂進攻便大規模地展開了,全面內戰由此爆發。當時,國民黨軍總兵力約430萬人,其中正規軍200萬人,而我解放區人民軍隊總兵力只有約127萬人,其中野戰軍僅有61萬人。全國面積的76%被國統區占領,人口達3.39億,而解放區只占到全國面積的24%,人口僅有 1.36億。在力量對比如此懸殊的情況下,我軍執行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的作戰原則和積極防御的方針,以消滅敵人有生力量為主要目標,經過8個月的戰斗,粉碎了國民黨軍隊的全面進攻,殲敵70.8萬人,收復135座城市,迫使國民黨軍將全面進攻改為重點進攻,其矛頭指向了山東解放區和我黨中央的駐地陜甘寧邊區及延安。
蔣介石為了“摧毀匪方黨、政、軍神經中樞,動搖其軍心,瓦解其意志,動搖其國際地位”,于1947年2月上旬,把第一戰區司令長官胡宗南召到南京,面授進攻延安的命令。28日,又飛到西安,親作進攻延安的具體部署。3月11日,胡宗南向其旅長以上軍官部署了進攻行動。當天,即派飛機開始大規模轟炸延安。13日,胡宗南指揮15個旅25萬兵力向延安發起進攻。

為了遲滯國民黨軍的進攻,掩護中共中央機關、解放軍總部和當地群眾轉移,毛澤東于3月16日發布保衛延安的命令,要求各兵團抗擊敵人。同日,中央軍委決定將所有駐陜甘寧解放區的野戰部隊和地方武裝,統歸軍委副主席兼總參謀長彭德懷和西北局書記習仲勛指揮。也在這天,任弼時和劉少奇、朱德即率中央機關撤出延安到瓦窯堡。18日晚,毛澤東、周恩來從容撤離延安。解放軍遵照毛澤東利用地形、機動靈活地消滅敵人的作戰方針,經數日激戰,共殺傷國民黨軍5000余人。19日,西北野戰軍主動撤出延安。同日,胡宗南部進占了延安空城。
戰爭形勢如此嚴峻,黨中央撤出延安后如何工作,如何使解放戰爭不受影響?這是毛澤東當下首要思考的問題。人們都沒有料到,他作出了一個膽略超群的大膽決策。《世紀的步伐——中國人民解放軍全錄》第289頁這樣寫道:“3月29日晚至30日,中共中央在陜西清澗縣棗林溝舉行會議。會議決定中共中央和解放軍總部仍留在陜北。決定毛澤東、周恩來等組成前敵委員會,繼續留在陜北,指揮全國和西北戰場的解放戰爭;劉少奇、朱德等組成中央工作委員會,前往晉西北或其他適當地點(后進至平山縣西柏坡村)進行中央委托的工作。后又決定由葉劍英、楊尚昆等組成中央后方工作委員會,以葉劍英為書記、楊尚昆為后方支隊司令駐晉西北,統籌后方工作。留在陜北的中共中央機關的工作人員按軍事編制。任弼時任司令,陸定一任政委(7月下旬,周恩來接替任、陸任中央縱隊司令員兼政委——引者注),下屬若干支隊。確定毛澤東代號李德勝,周恩來代號胡必成。棗林溝會議決定的毛澤東及中共中央留在陜北指揮全國解放戰爭的行動,鼓舞了全國各解放區軍民的斗爭意志和信心。”
毛澤東決定自己不離開陜北,在敵人逞兇的山水間轉戰,真是太出人意料,太讓人揪心了!依照上述分工,3月31日毛澤東、任弼時在綏德縣田莊與劉少奇、朱德揮手告別,僅帶四個半連的警衛部隊,便率領中央機關向西轉移到子洲縣邱家坪。而此時,周恩來則在山西臨縣的三交鎮,安排先期疏散到那里的中央機關工作人員及家屬子女,直到4月10日,才從石灣趕到陜北靖邊縣的青陽岔與毛澤東、任弼時會合,開始了三個多月的陜北轉戰,行程2000余里,在延安、延川、清澗、子長、綏德、子洲、靖邊、安塞、橫山、米脂、佳縣、吳堡等12個縣的土地上留下了足跡,住過37個村莊,指揮了陜甘寧邊區的青化砭、羊馬河、蟠龍鎮和沙家店的戰役。

而劉少奇、朱德和毛澤東分手后的當天,便東渡黃河,到達晉綏根據地,又于5月3日前進到河北平山縣封城村,隨后就把中央工委機關設在西柏坡。就這樣,中央前委和工委都在戰云密布的中國土地上,開始了繁忙的工作。在西柏坡的劉少奇,因工作過分繁忙、緊張和勞累,身體一度不適。遠在陜北的毛澤東得知后,于6月14日,給劉少奇去電慰問說:“少奇同志身體有進步否,望安心休息一個月,病愈后再工作。你們在今后六個月內如能(一)將晉察冀軍事問題解決好,(二)將土地會議開好,(三)將財經辦事處建立起來,做好這三件事,就是很大成績。”
毛澤東留在陜北轉戰,是為牽制和打擊國民黨的胡宗南部隊,其戰績果然驚人。在此期間,彭德懷指揮西北野戰軍,于3月25日在陜北青化砭伏擊了敵整編第三十一旅,殲敵2900余人。4月14日又伏擊了沿瓦窯堡、蟠龍鎮大道南下的敵整編第一一五旅,將其4700余人全殲于羊馬河。5月2日,我軍會攻蟠龍鎮,至4日,全殲國民黨軍整編第一六七旅6700余人。經過青化砭、羊馬河、蟠龍鎮三個戰役,胡宗南受到沉重的打擊,其消滅中共中央領導機關的狂妄企圖完全落了空。
就在陜北不斷傳出殲敵捷報的時候,山西省臨縣也傳來了中央后方委員會大力開展工作的好消息。
中央后方委員會是在棗林溝會議之后成立的,主管中央的后方工作。1947年4月2日,周恩來、劉少奇、朱德、董必武、賀龍、葉劍英在山西臨縣三交鎮召開會議,討論研究中央工委的工作和成立中央后方委員會的問題,會后周恩來回到陜北,向毛澤東匯報后,便將這些問題確定了下來。
毛澤東之所以要成立中央后委,并同意葉劍英、楊尚昆為其領導人,是因為這塊工作是中央工作的一個十分重要的方面,非得有資歷深、經驗多、聲望高的同志領導不可。撤離延安時,葉劍英、楊尚昆就是中央各機關撤退的組織領導者,由他們負責中央后委的工作,顯然是最佳的選擇。

該委員會書記葉劍英,是廣東梅縣人,19歲時曾隨父去南洋馬來亞謀生,后考入云南講武堂第12期炮科,畢業后任孫中山領導的“援閩”粵軍總司令部的見習參謀,孫中山大總統的隨員,軍官教導團的教官,江防艦隊護船營營長,孫中山組建的討賊軍總部參謀及第二軍第八旅參謀長。1924年參加黃埔軍校籌備工作,又兼任建國粵軍師參謀長和黃埔軍校教授部副主任。1926年任國民革命軍新編第二師代理師長,1927年4月通電反對蔣介石,擔任國民革命軍第四軍參謀長,7月秘密加入中國共產黨,率部駐扎在江西九江。同年8月1日南昌起義的當天,就接到南昌起義總指揮賀龍全殲城內守軍3000人的勝利通報,并告知起義部隊將于8月3日撤離南昌,向廣東進發。南昌起義震驚了國民黨反動派,他們要調集兵力討伐南昌起義軍。張發奎就在九江召集高級將領開會,商量對策。會上有人主張尾追起義軍,葉劍英卻不主張這樣做。他說,“起義軍南下廣東,廣東李濟深不會相容,必然派兵對抗,廣州城內隨之空虛,若我軍打起‘援師討逆’旗號,便可直趨廣州。若跟著義軍屁股后面打,只能兩敗俱傷,我仍無立足之地。”張發奎認為葉的計策好,便放棄追擊。就這樣,葉劍英機智地策應了起義軍的南下。同年12月11日,葉劍英與張太雷、葉挺共同發動了廣州起義,任工農紅軍副總指揮。1929年1月,葉劍英入莫斯科中國勞動者共產主義大學學習,第二年秋回到上海,翻譯蘇聯紅軍的步兵戰斗條令和政治工作條例等資料。1931年4月他到達江西中央蘇區,負責軍委參謀部工作,任戰史編輯委員會總編輯,在蘇區中央局討論第二次反“圍剿”戰略方針的緊急會議上,支持毛澤東關于誘敵深入的正確方針。同年11月,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軍事委員會委員兼總參謀部部長(即總參謀長)。1932年10月,任中國工農紅軍學校校長兼政委,并兼瑞金衛戍司令員。第二年又兼任第十九軍軍長,5月任中國工農紅軍總參謀長兼第一方面軍參謀長。1934年10月10日,任中央紅軍第一野戰縱隊(又稱軍委第一縱隊)司令員兼政委,參加長征。1935年7月,任紅軍前敵總指揮部參謀長。同年9月9日,截獲張國燾企圖分裂中央和危害黨中央的電令,立即交給毛澤東,使黨中央迅速脫離險境。9月12日,出任毛澤東任政治委員、彭德懷任司令員的中國工農紅軍陜甘支隊參謀長兼第三縱隊司令員。1936年12月,協助周恩來和平解決西安事變。1937年8月25日,任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參謀長。1941年2月14日,任中共中央軍委參謀長兼第十八集團軍參謀長。1945年在中共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當選為中央委員。1946年,出任軍事調處執行部的中共代表。由葉劍英這樣的同志領導中央后委,應該說是最為恰當的。

出任中央后方委員會副書記、后方支隊司令的楊尚昆,也是一位德才兼備的同志。他是四川潼南縣雙江鎮人,1925年加入中國共青團,1926年轉入中國共產黨,后入上海大學學習,同年年底赴莫斯科入中山大學學習。1931年回國后先后擔任中華全國總工會宣傳部部長、上海總工會中共黨團書記、中共江蘇省委宣傳部部長、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1933年1月到達中央革命根據地,先后任《紅色中華》報編輯、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面軍政治部主任、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總政治部副主任、紅三軍團政委,參加中央蘇區第五次反“圍剿”作戰。1934年被選為中央候補委員、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執行委員,10月參加長征。1935年反對張國燾分裂活動,隨右路軍北上,任紅一軍團與紅三軍團、中革軍委縱隊組成的陜甘支隊政治部副主任。到陜北后,任西北軍事委員會總政治部副主任、中國人民抗日紅軍大學政治部主任、中央軍委總政治部副主任,參加了直羅鎮、東征、山城堡諸戰役。1937年任中共中央北方局副書記,1938年任北方局書記,1941年回延安整風,后在中央機關工作。1945年任中共中央軍委秘書長、中央外事組副組長。1947年春,兼任中央警衛司令員,奉命組織中央和軍委機關撤離延安。由這樣德才兼備、一心為黨的同志擔任中央后委領導人,也是非常合適的。

中央后委是一個十分龐大的攤子,從延安撤退到臨縣的,就有軍委總參謀部一、二、三局一部分,軍委總衛生部,中央辦公廳、城工部、交際處、外事組、立法委員會、婦委、工委等部分單位以及中央警衛團的一小部分,還有烈士家屬等。為搞好工作,后委就對此作了認真的整頓。《開國元勛畫傳》第四卷之《葉劍英》第1320頁就這樣寫道:“葉劍英到達臨縣三交鎮后,根據中央決定成立了中央后委,葉劍英任書記。下設軍委總參謀部、總政治部和中央組織部、宣傳部、統戰部、調查部、中央辦公廳等機構……后委擔負繁重的中央后方保障和參謀工作。葉劍英大力抓情報和通訊工作,及時將掌握的國內外特別是國民黨動態上報中央,同時溝通中央與全國黨政軍各方面的通訊聯絡,為毛澤東、黨中央指揮陜北和全國解放戰爭提供了保障,被譽為中央的‘最佳參謀部’。”
中央后委駐扎的山西臨縣三交鎮,是個東靠呂梁山、西臨大黃河的山鄉小鎮,是1941年被我軍解放的革命老區。這里的群眾覺悟高,對中國共產黨和八路軍懷有深厚的感情,十分歡迎遠道而來的革命同志。
3月下旬葉劍英來到這里時,就有中共中央和中央軍委機關從延安撤出的不少人,至4月上旬,來人就達到3000多名。加上此后從國民黨統治區撤回的不少干部,共達5000多人,都安排在三交鎮的雙塔村及其附近10多個村莊里。
人多事雜,思想工作的任務就大。撤出延安來到這里的人們,對戰爭形勢不夠了解,又聽不到黨中央和毛澤東的消息,心里都很著急。為讓大家安心工作與生活,4月的一天下午,后委就把工作人員和家屬都召集起來,由葉劍英作《形勢和當前工作》的報告。葉劍英是我軍多年的參謀長,大家都敬重他,稱他為“參座”,只見他舉起雙手致意后,高聲地說道,“毛主席很好,中央的領導同志都很好,他們沒有離開陜北,仍轉戰在陜北,指揮著西北戰場和全國各戰場的作戰。”接著,他介紹了我軍在陜西和全國其他戰場的作戰情況,說道:“目前形勢對我們很有利,胡宗南雖然進了延安,但那是一座空城,給他們背了一個很沉的包袱。我們在延安附近連續打了好幾個勝仗。當然,戰爭是殘酷的,同志們要有精神準備,要有勝利的信心。”他還講了后委的工作任務等。毛澤東在陜北!黨中央在陜北!這消息讓人深受鼓舞和振奮,“參座”的報告一下掃除了大家心頭的迷霧和沉悶的情緒,都表示要安心在這里生活與工作。
在講清形勢、提高認識的基礎上,后委特別強調要加強對機關的統一領導和指揮。要求各級領導要加強組織紀律性,努力糾正某些散漫現象;強調各機關的任務,要認真落實;要充實業務人員,減少雜務人員;各機關只開展補助性、供給性生產,使工作人員集中精力從事工作;適當妥善地安排老弱、幼小和疾病人員,減少工作機關負擔等。特設中央直屬縱隊管理處,統一管理供給、衛生、黨務、教育、行政各項事務,形成一個行政管理系統。后委還要求各部門負責人總結好從延安到臨縣的行軍經驗,圍繞保衛、保密、情報保障、通信聯絡和后勤供應保障等問題展開討論研究。參加這些題目討論的,除葉劍英、楊尚昆、李維漢、李克農、鄧穎超(不久后,去了中央工委工作)等負責人外,還有帥孟奇、戴鏡元、王諍等同志。經討論作出相應的決定和規定,有力地促進了工作,使中央后委出現了認真負責、忘我工作的動人景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