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優(yōu)
“哦嚯!”燈火通明的教學樓,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瞬間的沉寂之后,教室里爆發(fā)出一陣歡呼。明滅之間,記憶的開關被按亮,關于停電,至少有兩件事,令我印象深刻。
一件事發(fā)生在學生時代。彼時物質匱乏,停電是經常的事,作為住校生,大都備了蠟燭和煤油燈。對現在的學生來說,煤油燈是一件稀罕物,很多人見都沒見過,而中學時代的我們,幾乎人人都會自制煤油燈。用完了的墨水瓶一洗,用完了的牙膏皮一卷,用線或者草紙裹一個燈芯。墨水瓶蓋用小刀或釘子打一個孔。裹了燈芯的牙膏皮從孔里鉆出來,煤油倒進墨水瓶,蓋子蓋上去,大功告成。為了節(jié)約煤油,燈芯不能挑得太長,燈芯長了,煤油燒得快,青煙冒得多,燒久了鼻頭都是黑的。燈芯短,不費油,光線暗,費眼睛。如豆的油燈下,大家伏案書寫,低頭靜讀,仿佛歲月里的剪影。
有一次,冬夜,干冷干冷的,突然停電了。住校生不多,教室里就一二十個人吧。有人點上了蠟燭,有人點上了煤油燈。不知怎的,那一次,我既沒有蠟燭,也沒有煤油燈,還沒有錢。我坐在黑暗中,教室里燈光隱隱綽綽,蠟燭燃燒的氣息,煤油燈燃燒的氣息,交織在一起。我就那么坐著,仿佛坐在一個巨大的黑洞里,漫無目的,百無聊賴。
突然,一個男生走過來,搬著他的課桌,與我的課桌并在一起。把一支蠟燭立在兩張課桌中間,什么也沒有說,拿過自己的課本和作業(yè)本,伏在桌上,寫寫算算。瞬間的呆愣之后,我也伏在燈光里,將心思和目光重新聚焦于書本上。一支蠟燭很快燃完了,他又拿過一盞煤油燈,把燈芯挑得長長的。我們對桌而坐,各自看書,做題。教室里很靜,燈芯燃燒的畢剝之聲隱約可聞。“啪!”不知誰的書掉落地上,窸窸窣窣,一陣桌子板凳挪動的聲音,很快,復歸于沉寂。
那時候男女生界限分明,彼此很少說話。后來我們先后升入了不同的學校,互寄了幾次明信片后,聯系漸漸稀少,終至淹沒于茫茫人海,彼此再無交集。這么多年過去,那個停電的夜晚,那晚的燭光與燈光,一直溫柔地亮在我心頭。
另一件事發(fā)生在工作之后。那是個春夜,那晚的月光特別亮。停電之后,學生離開教室到校園里自由活動。
我走在操場上,遇到了另一個同事,于是兩人一起,繞著操場轉圈圈。深藍的天空中,月把清輝毫無保留地灑向人間。夜霧飄緲,夜色溫柔。我們一邊走一邊說話,說教學說學生說家事,越說越起勁,越說越親切。從她口中,我知道了許多逸聞趣事,這都是我先前所不知道的。平日里,我們只是同事,任教不同的科目,工作鮮有交集,也沒有什么私誼,點頭之交而已。但那一晚,停電之后,我們走在夜色中,走在空蕩蕩的校園里,走在無垠的月光下,敞開心扉,毫無戒備,好友一般,故人一樣,坦蕩而真誠地交換著各自的見聞,分享彼此的秘密與快樂。這樣的感覺,真好。
此后一個又一個白天,我與她,再也沒有什么深入親切的談話,偶爾遇見,微微一笑,擦肩而過。有時候想起來會有些恍惚:我們之間真的有過那樣一個愉快的夜晚嗎?
太過明亮的東西,眼睛承受不了。有些美好,只存在于朦朧之中,并且轉瞬即逝。偶爾停停電,讓眼睛和心靈在暗中待一會兒,挺好。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