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紅棗

宮紅妮

我小心地捏起一粒紅棗。

“它紅得如同焰火，內心卻是柔軟的。”這話不是我說的，是經過我耳邊的風說的，那聲音很細小，卻字字入心。

紅棗的內心怎么會是柔軟的呢？一粒紅棗的成熟，要經歷漫長的成長期，她要躲過貪嘴的小鳥，避開頑劣的孩童，直到褪去青澀，頂上紅蓋頭，著一身的喜氣，才能有一粒紅棗的圓滿。

看起來，這粒紅棗沒有一絲瑕疵，我忍不住想打開它，傾聽它內心的聲音。

一層一層地剝開紅棗的肌膚，細膩而清脆，我的唇齒之間流轉著甘甜。

低眉的瞬間，我欣賞著一粒紅棗一生所吸收的月華，以及熬過那么多風霜所修煉而成的安詳。

但，在那果肉中間，竟然安住著一個小生命。

或許，它正在果肉城堡里安然入眠，在做著一個有關紅棗如詩的美夢，美夢里有溪水的潺潺，有鮮花的芬芳，還有甜蜜的思想。它參與了美夢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細節都生動，每一個細節都活潑，它不愿醒來。

我的一個魯莽的動作驚動了它，它抬起頭來，試圖打量著這個擾它美夢的人。

我也在打量著它。

它肉肉的，紅紅的，有點臃腫，它一定是一直過著富足的生活，養尊處優，未經風雨，以至于面對我這樣的一個搗亂者，它還心懷純真。

它是一條生活在紅棗里的紅蟲子，短而胖，是我對它最精準的評價。

它的身子已經騰空了一小半，它失去了所依傍的半壁江山。

慌亂，掙扎，它經歷了作為蟲子生涯的第一次危機。

世間的風雨就這樣呼嘯而來，它茫然不知所措。

還好，它蜷曲起來，縮成一團，緊緊地貼著果肉的一面。

果肉，是它的溫床，哪怕只剩下半壁江山。

我不禁想起風的軟語，真的，這粒紅棗的內心是如此地柔軟，她用自己的果肉營養了一個活潑潑的小生命，任由它放肆地在果肉里面鉆一個隧道，任由它在隧道里翻轉，打哈欠，流鼻涕，甚至挖掘，動土，不斷地擴建自己的疆土。

這粒紅棗有一顆慈心。

這種收留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我無從知曉。

我細細地打量著這粒紅棗，以一顆虔誠之心，我甚至低下身子去膜拜它。

這是一只睿智的紅蟲子，它是從紅棗的蒂進入紅棗的，它沒有破壞一粒愛美的紅棗的芳容，它懂得維護一粒紅棗的自尊心，怪不得，就連戴著眼鏡的我都沒有覺察到這粒紅棗的瑕疵，生生地被蒙蔽住了雙眼。

我只觀賞到這粒紅棗的絕美，品嘗到這粒紅棗的香甜，卻不知道紅棗竟然包容著一只紅蟲子的入住，還滋養著它，以貌美的身軀作為屏障，讓不知人間風霜的紅蟲子過著安然的日子。

我在這樣一粒紅棗面前自責著，我破壞了紅棗果肉城堡里的精致，毀壞了一只紅蟲子雄偉壯觀的家園。

多么不應該啊！

我再一次膜拜著這粒心胸寬大、慈心滿懷的紅棗，同時，對那只可憐而又無辜的紅蟲子致以深深的歉意。

（編輯 兔咪/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