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嘉煌(口述)何娟(整理)

常嘉煌作品《莫高窟大佛殿清風》
我出生在敦煌莫高窟一所元代寺院中,從小聽到的是隔壁喇嘛的誦經聲和遠處傳來的大佛殿檐角鐵馬叮咚聲、小溪流水聲和樹葉嘩嘩聲。
父親說,這叫鬼拍掌,新疆大葉楊的樹干有很多像眼睛一樣的結疤,一起風葉子就嘩嘩作響。
成年后每次回家,眼前都是游人如織的紛繁景象。一天清晨,清風沙沙作響,當第一縷陽光照射進莫高窟大佛殿時,眼前突然展現出父親在自傳《九十春秋》里描述他初到莫高窟的場景:“不遠處,透過白楊枝梢,無數開鑿在峭壁上的石窟,像蜂房一樣密密麻麻。燦爛的陽光,照耀在色彩絢麗的壁畫和彩塑上,金碧輝煌,閃爍奪目。整個畫面,像一幅巨大的鑲滿珠寶玉翠的錦繡展現在我們面前,令人驚心動魄……”于是,我創作了《莫高窟大佛殿清風》。

常嘉煌在敦煌莫高窟。? (受訪者供圖)
幾十年來,我追尋這種玄妙的感覺,在浙江音樂學院進行音樂繪畫研究,與壁畫里的云氣、飛天飄帶、樂器的融合產生了新的構思,并創作一系列作品。
青山一道同風雨,明月何曾是兩鄉?2023年12月18日,甘肅臨夏州積石山縣發生6.2級地震,余震不斷,造成重大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我倡議日本甘肅同鄉會向災區積極捐款捐物,并于震后72小時內將第一筆捐款匯入統戰部賬號。2024年新年伊始,日本爆發地震、海嘯,火山噴發,災難接踵而來,我也收到來自國內各方的關懷。
悠悠世路,亂離多阻。藝術是治愈心靈創傷的良藥,敦煌是苦難與美好共存的藝術,這里有延續千年的文化脈絡、穿過大漠的風沙雨雪、歷經歲月的荒蕪與時間的洪流。不同膚色的人們和合共生,不同地域的文明和諧交融,古老的石窟熠熠生輝、生生不息,成為超越時空的精神棲息地,成為舉世矚目的藝術寶庫。開鑿于1996年的敦煌黨河石窟,將承啟古代千年敦煌石窟群的藝術,留給未來。
在戰火紛飛的年代,在百廢待興的新中國,我的父親、母親選擇堅守敦煌,用畫筆對抗苦難,以文藝涵養精神,扎根西北荒涼之地,永葆藝術熱忱,厚植愛國情懷。
2024年,是我父親常書鴻誕辰120周年、母親李承仙誕辰100周年,我將用自己的感受敘述我的敦煌記憶,緬懷雙親思故人。
1935年秋,巴黎塞納河畔,舊書攤上一部名為《敦煌石窟圖錄》的畫冊,震撼了在法國聲名鵲起的畫家常書鴻。他下定決心——回國!尋訪敦煌!
1943年2月20日,古絲路上響起新駝鈴,常書鴻踏上河西走廊。歷時月余抵達敦煌,千年榮辱就在眼前:400多個洞窟、2000多身彩塑和約4.5萬平方米的壁畫,積淀著千余年的燦爛藝術,遭遇數次洗劫后,壁畫被火熏得漆黑、洞窟坍塌、棧道被毀……
“從看到它的第一眼起我就在心里說:哪怕以后為它死在這里,也值!”敦煌等來了常書鴻,殘破的洞窟,等來了涅槃的火種。
1943年3月24日,敦煌莫高窟的中寺前,新掛了一塊木牌,上書: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籌委會。
彼時的大西北,充滿荒涼、貧窮、災難和死亡。時局多艱,經費短缺。向國民政府要錢,一無所獲。常書鴻借用民間的智慧與力量為莫高窟筑墻,用一把小刀在墻上刻下:“敦煌百姓,功不可沒。”
1945年,抗戰勝利。常書鴻噙滿熱淚,站在大佛殿上,抱著那根巨大的鐘槌,用力撞響了那口大鐵鐘。他怎么也沒料到,和抗戰勝利的消息一起到來的,還有當時教育部的一紙電文:“抗戰結束,百廢待興,國家重建,資金有限,從即日起,撤銷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
心愛的學生、相濡以沫的同事、曾經同甘共苦的摯友……一個個都走了,家都支離破碎了,“哪怕只剩下我一個人,也不會離開敦煌!不會離開莫高窟!”常書鴻對著千佛洞說。
榮辱盛衰幾千年,雄雞一唱天下白。1949年9月28日,塞外晴空如洗,陽光燦爛,一面鮮艷的紅旗飄揚在敦煌古城城頭。人民創造的藝術寶庫,終于又回到了人民的懷抱。
幾年后,常書鴻赴京籌備敦煌文物展覽。這也是新中國成立以后,對莫高窟人的第一次檢閱。展覽引起了中外參觀者的極大熱情和關注,給敦煌帶來了巨大的榮譽。《人民日報》刊發報道《艱苦工作八年的敦煌文物研究所工作人員》,便是對全體同志的表彰。
(本文節選自人民日報出版社《敦煌守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