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爾納科幻小說的科技思想淺論

【摘要】凡爾納小說的科技內容從題材、主題、人物、環境和情節五個方面可以得到體現，具有廣泛性、現實性、合理性和預見性四個特點。凡爾納小說的科技人文思想強調要把人的生存和發展置于科技活動的核心；科技要有利于自然界的生命和生態系統的健康發展；要制定符合某種道德標準的科技倫理準則，以保證科技不偏離良性運行的軌道。但由于某些原因，凡爾納科技思想也存在局限性。

【關鍵詞】凡爾納；科技；人本思想；生態主義

【中圖分類號】I1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06-003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6.010

基金項目：2019年度湖南省哲學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凡爾納科幻小說的科技思想研究”（課題編號：19YBA172）的階段性成果。

眾所周知，凡爾納開創了科幻小說的時代，被譽為“科幻小說之父”。在世時他的作品就膾炙人口，蜚聲國際。去世后，隨著時間的流逝，其影響力不但沒有沉寂，反而越來越受到讀者的喜愛和肯定。這有多方面的原因，而小說的科技人文思想無疑是其中最吸引人的地方。

一、凡爾納小說的科技內容

凡爾納的六十多部長篇小說以《在已知和未知世界中的奇異旅行》為總名，對于科技的描寫是小說的主要內容。以下從五個方面進行概括：

（一）題材。凡爾納在小說中虛構了各種各樣的機器，如電視、電影、傳真、無線電話、無線電廣播、汽車、導彈、坦克飛機、登月火箭、人造衛星等，作家寫作的時代這些機器還不存在，但后來都一一變成了現實。小說描寫了人類使用它們所從事的各種科技活動。

（二）主題。凡爾納在小說中禮贊科技給人類帶來的進步。科學技術的發展促進了勞動效能的提高和勞動對象范圍的擴大，勞動者認識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增強，從而能夠創造巨大的物的價值，為人的生存提供可靠的物質保障。在小說中，大量的新興事物已經出現，凡爾納贊嘆科技的偉大力量，為人類文明的發展由衷高興。另一方面，凡爾納也反思科技的負效應。科技在造福人類的同時，也給其帶來許多的問題。在《世界主宰者》中，羅布爾憑借名為“恐怖”的機器，重新回來統治地球，科技成為專制的工具。而到了《旋轉乾坤》，那些科學家想把地球軸矯正過來，而不考慮是否會對當地人民造成危害。科技愈來愈演變成作惡的工具，這使凡爾納不由得憂心忡忡起來。

（三）人物。在小說中，凡爾納塑造了一系列的科技工作者形象，有《神秘島》中帶領大家戰天斗地的工程師，《格蘭特船長的兒女》中加入救人隊伍的地理學家，《海底兩萬里》中反抗殖民者的船長，《從月球到地球》中沖向太空的航天英雄，他們職業各不相同，但都具備豐富的科學知識和技能，在人生中奮勇拼搏，屢有所獲。當然，作家也塑造了許多的科技狂人，他們是負面典型，具有警醒世人的作用。

（四）環境。在小說中，人類從事科技活動的環境包括兩個方面：（1）真實環境，是實際存在于地球空間中，由海洋環境、大陸環境和低空環境組成；（2）虛構環境，是在作者科學幻想基礎上構造出來的自然、社會環境，由地心環境、宇宙環境、機器環境和烏托邦環境組成。小說的環境具有兩個特點：第一，突出的科技屬性。凡爾納描寫環境時，往往從地理學、地質學和機器工程學等科技維度進行描述和刻畫。第二，充分的社會性。小說環境不是獨立的、與世隔絕的空間，而是具備了社會屬性，其間的社會關系和科技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五）情節。小說情節的構思有三個特點：（1）邏輯性強。在安排情節時，注重真實性和內在聯系，符合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沒有生搬硬套、前后不一致的情況。（2）故事引人入勝。因為人物是科學奇人，探險的環境也超過了人們的日常生活空間，再加上使用的科技工具和裝備超越時代，所以情節的展開往往匪夷所思。（3）結局出人意料。凡爾納幻想的科技烏托邦在小說的結尾或爆炸或沉沒，而使用的機器最終也毀于一旦，這種情節的大逆轉體現了凡爾納的匠心獨運。

凡爾納小說的科技內容具有如下特點：1.廣泛性。小說在描寫科技事件時涉及的領域十分廣泛，包括天文、地理、氣象、地質、地貌、生物、化學、物理等許多自然科學范疇，體現了凡爾納廣博的科學知識。2.現實性。小說里的發明創造一般都建立在現實的基礎上，機器的結構安排和使用的材料一般都來源于凡爾納生活時代的工程技術和知識領域。3.合理性。凡爾納寫的雖然是小說，但他本著嚴謹的科學態度，描寫科技事物時都有足夠的科學依據，而且進行的推論和想象都很符合邏輯。4.預見性。凡爾納預言的準確性令人震驚，虛構的機器后來出現在了真實世界，幻想的科技活動也被人所復現。今天仍然有許多科技工作者在踏著凡爾納小說中人物的足跡在前進，這是作家對人類的偉大貢獻。

二、凡爾納小說的科技人文思想

凡爾納細致地描寫了科技帶來的人、自然和社會的變化，這些變化有好有壞。從作家的贊成和反對，可以看出其對科學技術活動運行過程中所涉及的人文問題的把握。凡爾納主要考慮的是科學技術實踐與人文理想的沖突，人文規范在科技實踐中所遇到的道德悖論。他的科技人文思想主要包括兩個方面：

（一）人本思想。凡爾納的科技人文價值觀就是要重視人，尊重人，關心人，愛護人，把人的生存和發展置于科技活動的核心。在小說中，凡爾納滿腔熱情地謳歌科技對人的正面影響。《格蘭特船長的兒女》中格里那凡爵士由于有了“鄧肯號”蒸汽游輪，他才能環繞赤道一周幫助兩個孩子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父親。《從地球到月球》中法國冒險家們乘坐炮彈掙脫地球引力，登上了月球。而《神秘島》中的美國北方人憑借熱氣球脫離了南方奴隸主軍隊的圍城逃出了生天，《海底兩萬里》中尼摩制造出“鸚鵡螺號”潛艇遨游大海，逃脫了英國人的殖民統治。然而，凡爾納在肯定科技文明對人的益處的同時，對它也進行了審視，發現了在鮮亮外衣下“文明病”的內在：

1.科技導致人的主體性迷失。主體性指人在實踐過程中表現出來的自主、能動、自由的地位和特性。在科技時代，由于工具理性對技術使用、物欲占有的強調，人的活動建立在功利基礎之上，對物質的追求達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人的心靈蒙上了灰塵，失去了本我的追求。在《流星追逐記》中，一顆純金火流星在環地球軌道上被發現，當原本虛無縹緲的黃金夢借助科技手段似乎觸手可及時，無數人都變得瘋狂起來。原本情深義重的好朋友反目成仇，家庭、婚姻關系變得緊張，世界主要大國也舉行國際會議，爭奪黃金星球的歸宿。“‘技術理性’中‘物對于人的價值優先性’導致嚴重的后果：即現實社會生活成為人與人爭奪物質財富的過程，這導致社會裂痕的加大與不同階層之間的相互仇恨。”[1]人成為金子的奴隸，淪為貪欲的犧牲品，社會充斥著緊張與戾氣，人的主體性也就無法得到實現。因此，有時科技對人的主體性的提升不僅沒有多大益處，反而起了負作用。

2.科技危及人類的生存權。科技的異化致使某種程度的非人化趨向出現，科技成為“反我”的存在，人的生存因此而變得步履維艱。《牛博士》一開篇描述了一幅小鎮人們和平安逸生活的圖景。但牛博士的實驗改變了一切。他故意讓氧氣漏到空氣中，全鎮人如同得了躁狂癥。打架斗毆成了大家的愛好，兩個相鄰地方的人把陳年舊事翻出來，都快要械斗了。科技改變了生活，但不是變好了，而是變壞了。科技把人們內心中的焦慮、仇恨等負面情緒釋放出來，沒有了溫情脈脈的面紗，大家又退回到了野蠻社會，生存環境出現了嚴重的倒退。《蓓根的五億法郎》中沙拉賽恩醫生建設了“法蘭西城”。這是一個空想社會主義的烏托邦，政治、經濟、教育、環境衛生等各方面都發展得非常好，市民們也過著和平快樂的生活。可是，德國化學家蘇爾策教授卻建立軍火工廠，生產大炮等毀滅性武器，妄圖摧毀這座理想城市。在小說中，科技站在了民主、繁榮、幸福的對立面。它不只是簡單地妨礙人類的生存，而是要摧殘人類的生命，把大家賴以生存的家園毀滅成廢墟。

如果說上面的故事可能還是作家虛構的，那么在《蒸汽屋》中他就列舉了一組真實的數字來證明科技用于戰爭對人類生命的戕害：“你們的人曾把佩斯查沃一百二十名我們的戰俘綁在炮口上，而且從這天起，共有一千二百多印度兵死于這種可怕的刑罰！你們的人殘酷地屠殺了拉合爾的逃亡者，在占領德里之后，又殺害了三個王子以及王室的29名成員，還是你們，在勒克瑙屠殺了我們六千名同胞，在旁遮普戰役后又死了三千人！”[2]英國人用“炮決”屠殺印度人，科技為虎作倀，沾滿了人類的鮮血！其實，科技只是工具，有罪的是使用工具的人。但科技無疑加強了惡人的力量，使人類的命運更加多災多難！

（二）生態主義思想。凡爾納認為科技必須造福人類生存環境，要有利于自然界的生命和生態系統的健康發展。《神秘島》中林肯島的建設就符合凡爾納的生態理想。移殖民上島時一無所有，經過辛勤勞動，到后來吃穿住行樣樣應有盡有。他們從一粒麥種開始，經過四次播種，四次收割，最后糧食非常充足。他們有了菜地，種植了菠菜、萵苣等蔬菜。辦了養兔場、牡蠣養殖場、家禽飼養場，建起了鴿棚、畜欄。甚至，他們喝上了“奧斯韋戈茶”泡出的絕好的飲料，冷杉嫩枝制的啤酒，龍血樹根制的甜燒酒，還吃上了楓樹蒸餾出的糖。他們用羊毛織成毛氈做了保暖的衣服和厚厚的被褥。把一個石洞改造成了寬敞舒適的“花崗巖宮”，為了上下方便，造了一臺水力升降機。他們以野驢套了一輛大車，還造了一艘單桅帆船可以出海航行。移殖民運用科技手段，把一個荒島建設得非常適合人居住。[3]更重要的是，他們的開發對環境幾乎沒有破壞。他們主要通過種養殖業而不是捕獵等方式來獲取生存的資源，和島上的生態做到了和諧共處。

然而，凡爾納對科技發展與生態環境的不協調也有深刻認識。他在《海洋入侵》中借小說人物之口想象出一幅畫面：“‘現代工程師目中無人、目空一切！如果我們對他們聽之任之，他們會用大山去填海，我們的地球就會像鴕鳥蛋那樣，成為一只光溜溜的球，上面適當地造有幾條鐵路！’”[4]在這里，凡爾納表達了對某些科技工作者的嘲諷！他們認為可以凌駕于自然之上，有權利用科技工具去掌握和控制自然，隨心所欲地塑造自然。這必將導致生態環境的災難！

凡爾納也宣揚了保護動物，維護生態循環良好運行的理念。在《海底兩萬里》中他描寫了人類利用科技武器屠殺海洋動物帶來的生態系統的崩潰。海牛以海中的海草為食，以這種方式把阻塞熱帶河流出海口的大面積海草給消滅掉。但人類差不多將這些動物殺光了。于是，腐爛了的海草會毒化空氣，被毒化的空氣，會導致黃熱病的蔓延，使富饒的地區變得一片荒涼。同樣，鯨魚和海豹的滅絕也會帶來可怕的后果。因為如果海里不再存在著那些“上帝派來凈化海面的大胃口動物”，海洋里就會充斥著章魚、水母和槍烏賊，海洋將變成一個巨大的疾病傳染源。一百多年前凡爾納就具有了生態圈思想：在我們生活的世界，每一個物種都是相互依存的，一個物種的消失必然引起一系列的連鎖反應，而這個反應有時是毀滅性的。[5]

科技的負效應促使凡爾納思考問題的解決辦法。“人類尤其是科技工作者缺乏對科學技術行為后果的倫理責任感，是人類困境出現的一個重要原因。”[6]倫理是指符合某種道德標準的行為準則。很顯然，人類的驕狂會導致科技倫理的缺失。人類在憑借科學技術改造自然、社會和人的過程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這就有可能產生一種幻覺，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巴爾薩克考察隊的驚險遭遇》中那位天才的發明家馬爾塞爾·卡馬雷將自己比作上帝，認為自己跟上帝一樣能創造萬物。《鐘表匠扎沙里尤斯師傅》中，主人公自以為發現了“靈魂與肉體結合的全部秘密”。上帝創造了永恒，扎沙里尤斯認為他用自己的發明征服了時間，他將跟時間一起永存于世！狂妄的人往往堅持自我中心主義，不知天高地厚，行為乖張，缺乏同情心和同理心，極易沖撞社會道德底線。因此，為了保證科技不偏離良性運行的軌道，必須制定符合某種道德標準的科技倫理準則。凡爾納在《征服者羅比爾》中借主人公之口說道：“科學的進步不應該超過道德……”凡爾納一百多年前就認識到加強科技倫理建設的重要性，這是難能可貴的。

三、凡爾納科技思想的局限性

凡爾納的科技思想具有超前性和先進性。但由于個人性格特質，時代和文化的背景等原因，他的科技思想也具有三個方面的局限性：

（一）科技東方主義的傾向。凡爾納的許多小說用二元論來區分西方人與東方人——西方人是掌握了科學技術的文明人，而東方人是與科技絕緣的野蠻人。《格蘭特船長的兒女》中的歐洲旅行者用輪船周游世界，而澳大利亞的土著人還披著獸皮，使用著一種叫做“飛去來器”的原始工具。而且，掌握了科技的西方人是優等種族，他們對東方人具有各方面的巨大優勢，如《蒸汽屋》中“蒸汽屋”與大象比賽的完勝實際上是西方人對印度人的勝利。[7]凡爾納用東方主義的態度來觀察西方與東方的世界，得到的觀點還是西方“人種優越論”那一套論調。

（二）對科技的過分悲觀。凡爾納注意到科技的負面效應，這是他具備前瞻性的地方。但對此太過強調，往往又顯得他對科技的信心非常缺乏。小說大多數時候的不幸結局也彰顯了作家的科技悲觀主義情緒。其實，科技的問題有時是發展中存在的問題，當科技繼續發展下去，這些問題往往可以得到解決。

（三）唯心主義科技觀。當凡爾納用道德來約束科技的誤入歧途時，對于信奉基督的他來說，什么是道德必須從宗教中尋找答案。盡管凡爾納不再遵循天主教的教規，但他記住了基督信仰的基本原理，尤其是記住了自己喜愛的道德準則。在《海底兩萬里》中他回歸《圣經》教義，希望用基督教人道主義約束人類不要用科技來施虐。[5]宗教教義在某些方面存在合理的因素，但它本質上與科學是對立的，用宗教來補科技之短無異于緣木求魚。

參考文獻：

[1]徐世博.技術理性的反思——論《圣潔百合》中的科技倫理觀[J].北京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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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凡爾納.蒸汽屋[M].吳君，孫婷婷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9：319.

[3]張岳庭.《神秘島》：烏托邦及其毀滅[J].青年文學家，2011，（21）.

[4]凡爾納.海洋入侵[M].葉麗文，黎鑫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55.

[5]張岳庭.從《海底兩萬里》看凡爾納的無政府主義自由觀[J].北方文學，2015，（08）.

[6]李赫亞，婁和標，徐景芝.走出生存的困境——關于科技進步與社會發展的哲學反思[J].山東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02）.

[7]張岳庭.凡爾納的《蒸汽屋》與科技東方主義[J].今古文創，2021，（10）.

作者簡介：

張岳庭，男，湖南湘陰人，碩士，研究方向：法國近現代文學、凡爾納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