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鑫
【摘要】孟化鯉是北方王門后學的代表人物,目前學界對其的關注度欠缺。本文以孟化鯉現存的著述為文本依據,追述其學術淵源,探究其對于本體與工夫的研究。他的學問源于王陽明心學的良知學說,并通過老師尤時熙的傳教加以完善和發展。其學問以“無欲為宗”“慎獨為要”,強調“慎獨”和“躬行”,他認為學問應當貫徹到實際行動中,而不應僅僅停留在口頭上說說。他認為通過“無欲”工夫可以實現心靈的虛靜和行為的直正,只有去除私欲的阻礙,才能實現“明通公溥”和“靜虛動直”的統一。他的學問和修持工夫對于個體人格的完整和儒學的傳播具有深遠的影響。
【關鍵詞】孟化鯉;工夫;慎獨;無欲
【中圖分類號】B248?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標號】2096-8264(2024)06-007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6.024
孟化鯉(1545-1597)字叔龍,號云浦,河南洛陽新安人。北方王門后學傳承與傳播的重要杰出門人。“兒時嗜讀小學,十三讀易,旁通經史”的孟化鯉,從小就天資過人,聰穎善讀。少年學習經書時,他對經文就頗有自己的獨特見解。其思想主要源于王陽明心學的良知學說,后又從師于西川先生尤時熙,潛心專研拜師學習后發展形成了自己的思想學說。在學問與工夫方面尤其重視“慎獨”與“躬行”。他說:“吾人須是樸實頭做的去,始是實學。若只管講說,卻不躬行,豈不落在空言窠臼。”他強調,我們必須將真正的學問落實到實際行動中,而不僅僅停留在口頭說說而已。
孟化鯉為官數十載,只在論學方面對來訪者熱情相待,對于來求見的仕人皆拒之。他的弟子王以悟說:“先生平日居官,清以持身,公以奉法,勤以盡職,敏以作事,明以燭奸,果以決幾,嚴以馭吏,慈以惠民。”在《名儒學案》中黃宗羲論及北方王門時說:“非二孟嗣響,即有賢者,亦不過跡象聞見之學,二自得者鮮矣”,對孟化鯉和孟秋的學問表示肯定。孟化鯉的著作包括《春秋正旨》《讀易寢言》《尊聞錄》《諸儒要音》《性理音釋》等十余種,但大部分已經散佚失傳。目前僅保留《孟云浦先生集》8卷和《附錄》1卷,這是明朝萬歷二十五年刻、清朝康熙二年增刻的版本。這些著作被收錄于《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孫奇逢評價道:“云浦之學,從統宗理會,其魄力自大。”強調了孟化鯉的學術成就和學說不僅涉獵廣泛,著述豐富,還試圖通過整合不同學派的觀點,提出自己獨特的見解,對當時的學問和社會產生深刻的影響。
一、孟化鯉的學術淵源
儒家的良知說經歷了孔子、孟子、程顥、程頤、朱熹和王陽明等一系列人物的發展與完善。在先秦時期,儒家代表人物孔子提出了“良知”的概念,認為人類天生具有一種內在的道德本能。后來,孟子成為儒家學派的重要人物,他對良知的理論進行了深入的發展和完善。孟子認為,良知是人性中的一種能力,使人可以辨別善惡、正邪。他將良知看作是親情的根源,強調親情是人類道德行為的出發點。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以仁義禮智信,而缺乏于心者,未之有也。以仁義禮智信,而動于中者,未之有也。無惡以入,無善以去,其德義之質也。人莫不有愛人之心,人之愛人,亦出于此乎?故曰: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仁之端也。”
在儒家學派的后繼者中,程顥和程頤兄弟在北宋時期進一步發展了良知說。程顥在《春秋繁露·性理》中提到 “性,天之常情也;理,生之比治也。性理之外,亦無別法。感而遂通,性之理也”,強調了人性本善的觀點,認為人的本性內在具備了德行的標準,即良知。程頤說: “真正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關鍵,是要順應天理自然,發揮人的良知。人之所以為人,因具備理智和良知,能夠用理性去認識、去追求善與美。修身齊家,則天下治理自然矣。”
到了南宋,朱熹對良知說進行了深入的研究與系統化。朱子說:“良知則天理也,天理則良心也。人能合于天理,則良心安,心安則事定,事定則治平,治平則天下協。”表明了朱熹對良知與天理關系的理解,他認為良知是人與天理相合的內在本性,只有順應良知、合于天理,才能實現個人的內心安寧和社會的和平穩定。
王陽明在朱熹的思想基礎上又提出了心學,在《傳習錄》中寫道:“人生之本,性善也;性善之本,良知也。凡民人而悟至于明,皆蒙蔽于欲而不得脫也。”王陽明對良知與人性善的關系的看法,認為人性本具善良的本性,而良知則是人性善的根源和本質。然而,人們由于被欲望所迷惑而不能認識自己的本性之善。他認為真正的知識和實踐應當達到一體化,沒有實踐就沒有真正的知識,沒有知識就沒有真正的實踐。良知即是識見與心性的實際相應。
在孟云浦的思想中,針對本體與工夫的關系,他認為不同學者有不同的觀點和重視程度。在孟子時代之后,儒家學派的發展經歷了一系列的變化和演進,涌現了不同的思想流派和學說。一些學者批評稱陽明學說在理論和實踐上存在問題。一些人在討論“心之本體”時,過于強調所謂的“上根之選”,即本體,而忽視了實踐工夫的重要性。孟化鯉則接續師說,在此基礎上提出了自己“慎獨”和“無欲”的心性修養工夫。
二、慎獨
“慎獨”是儒家的重要修身工夫,在《中庸》和《大學》這兩部經典中都有對“慎獨”的闡釋。《中庸》中這樣論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是故君子戒懼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見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尤其強調獨處時用功的細微,通過向內做修身工夫可知其天命,可通過做心性工夫聞道。朱熹說:“知慎獨,知修身,知齊家,知治國,讀書足以為樂,足以為憂。”關于慎獨的解釋說法眾多,其中流傳最廣傳播最多的是朱熹所做的解釋,朱熹在繼承前人說法的基礎上又對慎獨做了進一步的闡釋。朱熹釋“獨”為“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之地也”,把“慎”解釋為謹慎、戒懼。然后做了進一步發揮把“慎獨”和“存天理遏人欲”結合了起來,通過做工夫來對自身欲望有一個“止”,其意并不是要對人欲進行消除,而是通過慎獨工夫對人欲有一個合理的安排。
王陽明對此的解釋與朱注有著不同的看法,“正之問:戒懼是己所不知的功夫,慎獨是己所知的功夫,此說如何?先生曰:只是一個功夫知,有事時亦是獨知。人若不知于此獨知之地用力,只在人所共知處用功便是作偽,便是見君子而后厭然。”在回答問題中先生指出,如果一個人只在別人看見的地方做工夫,那就是虛偽的行為,而在自己獨知的地方努力才是真正的真誠。在這個境遇里,無論是善念還是惡念,都沒有虛假,一言一行都會產生百感交集的體悟。正是在這個界限上權力、義利、真偽和善惡等問題在內心深處都會有一個答案。通過立足于這個地方,向內省察,而達到真正真誠的境界。在這里王陽明把“慎獨”詮釋為了“立誠”,就是“致良知”。至此“慎獨”成了王陽明心學體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王門后學的思想發展也在此基礎上開始完善和發展。
孟化鯉接續并發展了老師的學問。在師從尤西川先生學習的十六年時間里,老師對孟化鯉思想的影響及其深遠。西川先生是王陽明的弟子,作為王門后學心學的繼承者,西川認為“慎獨”工夫是為學修持的關鍵。孟化鯉的弟子王以悟這樣總結其老師的學問:“大要以致良知為宗,以主靜慎獨為務,以踐履篤實為本,以日用常行,子臣弟友為實際。”孟化鯉認為:“《五經》《論》《孟》之訓,莫非慎獨。惟《學》《庸》則明言之,獨不止人所不見出日用云,為何者非獨此是為學要緊功夫,此處忽無學也。”在孟化鯉這里,這些儒家經典的核心要旨都是以“慎獨”為要旨,此處正是學習做工夫的關鍵地方,把此處忽略了,如泡沫上建房子,一切都經不起考驗。
在《云浦孟先生集》中,孟先生提道:“每日檢查吾心果在否?務令常在,不致放逸,而后于所以異于禽獸幾希者為無泰。”在這里雖然沒有提到“慎獨”的字眼,但卻是強調慎獨工夫的狀態。要每日多次檢查自己的行為是否符合“慎獨”,是否符合良知,否則和禽獸就沒有什么兩樣了。
孟化鯉說:“只照良知不自欺,用工看光明正大不。大抵吾人為學,只求諸心,一條正路,少馳于外,便有為名為利之病,細體之見。”“不自欺”亦是為了照見良知,是向內致良知的工夫,是內在的,外在的任何物質追求都是無法實現良知的光明的。并釋“不自欺”為“誠”,“不自欺”亦是“慎獨”。“亦惟誠諸其身一言吾濟今日要劑也”。只有“誠”才是我輩做工夫的“要劑”。孟化鯉認為:“誠使內省無疚,屋漏無愧,真見己之所以為己者何在。一切日用,廉心而行,不二不間,惟德不顯,是之謂淡,是之歸一。是故非一則不能一淡,非淡則不能以一。一,天下之大本。淡,天下之達到也。”孟化鯉認為誠使人能夠向內自省,沒有愧疚感。而面對“屋漏”,他也能保持自己的良心無愧。他認為真正認識自己為何而存在,是通過秉持廉潔純正的心,誠實地行事,并將道德準則貫徹于日常生活中。這種行為既不扭曲也不虛偽,只有通過這種堅持不懈的追求,才能認識到真正的道德品質,稱為“淡”,只有把“誠”貫穿于“一切日用”之中才能歸于“一”,即致良知。并達到最高境界的歸一。
在具體的生活實踐中,孟化鯉是怎樣做“慎獨”工夫的呢?孟化鯉說:“學者須是卓然自立,若怕有人說異,向人做面請,恐其流卒至于鄉愿。”對于現實的問題他說:“特立者多忤世,混世者必失己。與其失己寧憐世。”正是抱著這種孑然一身昂然挺立于天地之間的追求,在有名氣時拒絕出于各種目的的饋贈,出仕“管銀庫,痛革宿弊,口不言錢,體恤民生,常數已足后免征千余”,在那個貪欲腐敗橫行的時代是非常難能可貴,這種沒有絲毫為己之心,對物質與名利不沾染一分,一心為百姓的作為,不愧為儒者,王陽明的門人。其在推舉剛正的言官張棟時激怒了萬歷皇帝,其獨立卓行,不愿意與之同流合污的氣節在以前推舉官吏的過程中也得罪了權臣,以致仕途終結。于是為挽救千瘡百孔的國家而被削職,成了孟化鯉仕途的最后一幕,盡管自己已經丟官,仍然“神色自若,猶夙夜治文書,付有司,始跨賽歸”,其內在的工夫境地可見一斑!
三、無欲
對于“欲”的探討可以追溯到古代先秦時期,儒家代表人物孔子、孟子和荀子就表達了他們對“欲”的看法。隨著時間的推移,到了宋朝,關于天理和人欲的討論越來越激烈,甚至達到了極致。朱熹提出了“存天理,滅人欲”的觀點,將天理與人欲之間的爭論推向了高潮。
王陽明在朱子的基礎上進一步論述了理欲的關系,他認為人欲與存天理是息息相關的,能夠摒除人欲就能自然而然地實現存天理;相反,如果能夠存天理,人欲自然會被減少。
孟化鯉對“無欲”的論述在《答陳實夫》中有詳細的論述。“周元公論圣學,以無欲為要”。周元公的論圣學主張以無欲為要,認為無欲則能達到內心的靜虛,行為的直正。他認為,靜虛能帶來心靈的明亮,明亮則能通達萬物。而行為的直正則能達到公正,公正則能使人廣泛包容。他強調靜虛、動直是明通公溥的關鍵,而無欲就是實現靜虛、動直的要素。他認為,無欲能使心靈保持清靜虛無的狀態,無私欲可以阻止個人欲望對內心的干擾。清凈的心靈則能顯現出明亮的智慧。而明亮意味著心性的通達,即能洞悉事物的本質和關聯。同時,動直表示行為的公正,指人不受私欲的驅使而行事。私欲不滯礙行動的實現。公正則意味著內在無私欲的沾染。公正而后溥澤萬物,即無私欲的純凈狀態不為外界所污染。在這里孟化鯉直接引述了周濂溪在《通書》中關于“無欲”在圣人學說中的重要性的觀點。周濂溪認為,無欲是圣人學說中最重要、最根本的內涵。他認為,無欲意味著心靈的虛靜,在心靈平靜的狀態下,即使有思考和考慮,也不會失去正直。當心靈虛靜時,思維清晰,沒有疑惑,心靈通達。念頭的方向正直,沒有私欲的存在。沒有私欲的干擾,就不會有偏向。他認為,“明、通、公、溥”是圣人具備的特質,與“靜虛動直”并沒有先后次序之分,它們在時間上是同一的;沒有內外之別,在空間上是一體的。這四個特質相互依存,構成了一個整體,互為因果。當具備了這四個特質時,自然而然地實現了靜虛與動直的統一。在靜時保持靜,在動時保持動,心靈通達,自然流行。心靈本來就是虛靜的,但由于私欲的充塞與阻礙,心靈不再保持虛靜的狀態。去除私欲的障蔽,心靈恢復了本來的虛靜。沒有私欲的阻礙,心靈的運用得以順暢,實現了明而通的功能。然而,不應認為先虛然后才會明,或者先明然后才會通,它們之間并沒有時間上的先后關系。人天生便是本直的,人心純然光潔,只是私欲的障蔽才會導致邪僻的產生。私欲并非人之先天屬性,而是后天形成的。因此,只有做到無欲,才能恢復心靈本來的純正狀態,只有去除私欲的障礙,思考和考慮才能保持正直。沒有私欲生于心中,自然展現出廣闊的公正,內心無私則外在自然不受污染,因此不會有偏向。因此,只有做到無欲,才能實現“明通公溥”和“靜虛動直”,它們之間沒有時間和空間上的界限,而無欲成為關鍵。因此,簡潔地說,無欲就是關鍵,真正做到不受私欲障礙,就自然而然地實現了“明通公溥”和“靜虛動直”。
孟化鯉還關注如何貫通形而上和形而下的關系,這也是他要論述的問題之一。“通天下之志”“定天下之業”“斷天下之疑”的意思是通過實踐活動,諸如盡力孝敬家人、仁愛民眾、愛護萬物等,來實現良知。這意味著良知雖然是先天的本體,但在后天努力的過程中并非脫離本體。因此,孟云浦認為“寡欲則一”就是本體的體現。從“無欲”到“寡欲”的過渡,都是從工夫的踐行實際出發來談,離開工夫談本體,是把人性推向了不可改變的境地。離開本體談工夫,則忽略了本體的秉性的不一。這也是孟化鯉學問強調的關鍵所在。
四、結語
通過對北方王門后學人物及孟化鯉工夫論研究可知,本體與工夫本就是一體的,綜上所述,可見孟化鯉的“慎獨”與“無欲”工夫都是強調用工夫的踐行以復見光明的本體,其平實可行的修持次第使人能夠較快地抓住工夫的入手處,雖平實但卻“一針見血”,所謂大道至簡的道理用來評價孟化鯉的儒門工夫再好不過。學問存在的意義是輔助生命達到良知的光明,歷代儒者的初心是希望通過工夫修身而至齊家治國平天下,個體的完整是人類社會不斷向前發展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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