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國文
(華南農業大學,廣東,510640)
2016年2月,我從中山大學調動到同樣位于廣州市的華南農業大學(該校2022年進入了國家“雙一流”大學行列),一晃已經八年了。2024年2月我就從華南農業大學退休了。1971年4月我在潮州饒平縣參加工作,1974年進入廣州外國語學院(今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學習英語,1977年7月畢業留校工作,加入英語教師隊伍,我在廣東的高校工作了幾十年,就要告一段落了。
有人說,在中國,“八”往往有著特殊的意義。對于一些人來說,八年的時間可能很漫長,很難熬,但也很值得懷念;好多人也都經歷了自己終生難忘的八年。歷史上,從陳勝吳廣起義到劉邦打敗項羽,用了八年的時間,這八年中,也不知道死了多少英雄豪杰和庶民百姓。記得青少年時看京劇樣板戲《智取威虎山》,劇中常獵戶的一句臺詞是“八年了,別提它了!”。50多年過去了,但常獵戶的這句話還在我的腦海中。常獵戶的“別提它了”是因為那是不堪回首的八年,而對于我,在華南農業大學這八年是開心愉快的、充實的、碩果累累的,也是值得懷念的。2016年的調動煥發了我的學術研究青春,提升了我的教學熱情,激勵我“從頭再來”,在華南農業大學美麗的“五湖四海一片林”開拓新的研究領域。
在我的人生中,非常值得懷念的“八年”有幾個,其中在英國留學和工作的八年(1988~1996)就是我后半生常常品味的時光。關于在英國的一些瑣事,我多次(如黃國文2016a, 2021)談到過。今天,我就想談談最近的八年,也就是我在華南農業大學的這八年。
之所以要專門談我在華農的八年,是因為八年前我調動的消息在學界(包括調出的學校和調進的學校)有一些反應,好多人有不同角度的看法和評論;一些人(尤其是親朋好友)對我這個調動的決定表示理解和支持,當然也有一些人做了不樂觀的評論和預言。這里先給個總結性結論:我在華南農業大學這八年,工作是順利的,生活是愉快的,心情是愉悅的,在教學和科研以及國際交流等方面也是做出了成績的;2021年還被中共廣東省委宣傳部和廣東省社會科學界聯合會授予“廣東省優秀社會科學家”稱號。
多年來一直有人問我“為什么要調動”,對于不同的人,我會做出不同的回答。當然,如果時間和篇幅允許以及有必要的話,也可以把所有的答案都說出來。不過,在這里,我想還是根據目標讀者的期待說說其中的一些原因。
我在《人生處處皆選擇》(黃國文2016a)一文的開頭說道:“2016年對我來說,注定是一個不平凡的開始。選擇,是對生命的鄭重承諾,也是對自己的明確交代。”在我60歲那年還選擇調離一個國內比較知名的大學,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在這篇文章中說:“我到華南農業大學開拓生態語言學研究,這也是我自己的選擇:多年來,我只是注重語言和語言使用研究,忽略了語言在生態系統中的作用,我希望在這一領域盡到語言研究者的社會責任。”我還說道:“人生過程就是四部曲:改變、適應、包容、放棄。其實,無論是改變、適應、包容,還是放棄,都是選擇的結果:你改變不了世界,就只能改變自己;你無法改變環境,你只能設法去適應環境;你無法改變你不喜歡的事物,你只能選擇包容;你無法拿得起放得下,那你只能選擇放棄……從系統功能語言學角度看,選擇就是創造意義!從生態語言學角度看,選擇就是親近自然!”所有選擇都是有意義的,親近自然就是不忘初心,用心做事,老實做人,方得始終。過去這八年,我常常記起我上面所說的這些話。在很大程度上講,這就是我當初選擇離開工作了20年的單位的主要原因。
那么,我這八年是否實現了當年的目標和愿望?要回答這個問題,就是要看這些年我在教學、科研、人才培養、學院的學科建設、國際交流以及個人的社會活動中是否注重“語言在生態系統中的作用”,是否“盡到語言研究者的社會責任”。
過去這些年,語言與生態之間的關系問題未能引起研究者的充分重視,作為語言學研究分支的生態語言學也是20世紀70年代后才慢慢發展起來的。生態語言學要研究的是語言與生態的關系,研究的重點是語言如何影響生態、生態又是怎樣影響語言的,即它們之間是怎樣相互影響和相互作用的。簡單地說,生態語言學探討的是在人與自然和諧共生進程中語言的作用,因此,這個領域的研究是問題驅動的,或者說是問題倒逼的。
研究語言與生態的關系,可以從生態學角度出發,也可以從語言學視角入手,當然也可以從其他的角度進行。我的研究背景和知識結構是語言學,具體地說是系統功能語言學(Halliday 1985;Halliday &Matthiessen 2014),所以我選擇了從語言學的角度出發。系統功能語言學是一個以問題為導向的理論(a problem-oriented theory),它為語言研究提供了理論假設、研究視角和研究方法(Halliday 2009)。
記得這些年我多次間接地聽到這樣的評論:“黃國文自從調到華南農業大學后,專心致志做生態語言學,不做系統功能語言學了。”這種評論說得對的部分是“專心致志做生態語言學”,誤解的部分是“不做系統功能語言學了”。當然,這種誤解也可說是情理之中的,這是因為從2016年起,我所寫的文章或所做的學術報告,絕大部分都是與生態語言學和生態話語分析有關的,尤其是開頭的那幾年。說這句話的人,應該不是生態語言學研究者,也不是系統功能語言學研究者,或者說應該是沒有認真閱讀過我撰寫的有關生態語言學的文章;這是因為,在我所撰寫的生態語言學和生態話語分析的文章或所做的有關報告中均有非常明顯的系統功能語言學思想和方法。過去幾十年中,我所持的語言觀是功能的語言觀(a functional view of language),我注重理論聯系實際,重視語篇分析和話語分析,強調要研究語言現象、語言實例(instance)和語言的實際使用,我特別關心語言與語境(包括上下文語境、情景語境和文化語境)的關系,特別突出語言在社會實踐中的功能,這些都是持功能的語言觀的學者所共有的,也是我作為系統功能語言學理論實踐者的一個重要特點。
系統功能語言學研究有建樹的人有很多,我跟得最緊的是其理論創始人韓禮德(M.A.K. Halliday),雖然我是從福塞特(Robin Fawcett)(他是韓禮德20世紀70年代初在英國倫敦大學招收的博士生)那里開始認真學習系統功能語言學的,但我的系統功能語言學理念主要是韓禮德的。韓禮德(Halliday 1990/2003)在“New ways of meaning: the challenge to applied linguistics”一文中談到語言與生態的關系問題;他明確指出,等級主義(classism)、增長主義(growthism)、物種滅絕、污染及其他類似的問題也是應用語言學家所要關注的問題。他提醒應用語言學研究者要關心社會問題,要有學者的社會擔當,要關心和研究語言與生態的關系問題。雖然在該文中他討論語言與生態問題的篇幅不多,但短短幾句話卻引起了人們的特別關注,從而推動了語言學界關于語言與生態問題的研究。韓禮德是語言學研究者,他(Halliday 1990/2003: 167)提醒我們要“展示語法是怎樣推進增長或增長主義意識形態的”(to show how the grammar promotes the ideology of growth, or growthism);人們在社會實踐中的所思所想、一言一行,都與意識形態關系密切,或者說都是被潛在的意識形態左右著。韓禮德(Halliday 2007)在另一篇文章中提出了“系統生態語言學”(systemic ecolinguistics)概念,把它與“機構生態語言學”(institutional ecolinguistics)進行了對比,認為系統生態語言學要探討的問題是“How do our ways of meaning affect the impact we have on the environment?”(我們的意指方式如何左右我們對環境的影響?)。韓禮德關于語言與生態關系的思想有其獨特性,為拓展作為適用語言學的系統功能語言學指出了一條可持續發展的道路。國際生態語言學研究奠基人、奧地利格拉茨大學教授阿爾溫·菲爾(Alwin Fill)對韓禮德的生態語言學思想給予了很高的評價,認為韓禮德關于語言與生態關系的論述構成了生態語言學研究中的“韓禮德模式”,與豪根(Einar Haugen)所提出的研究路徑構成了目前生態語言學研究比較有影響的兩個路徑(Fill 2001)。
每一個人文學科的學者,都會把自己的家國情懷、道德倫理、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直接或間接地融入自己的研究和對事實(現象)的解釋中。雖然有人說科學無國界,但科學家有國家,有家國情懷,有鄉愁。因此,科學家所做的研究也是有價值取向的。我是研究語言現象的人,我的研究肯定也是有價值驅動的。我曾在不同場合說過,我這些年所做的生態語言學研究和生態話語分析的理論支撐主要是系統功能語言學;但由于生態語言學是以問題為導向的學科分支,我的關注點主要在于解決問題,而不是某一理論的構建或修正。如果一定要我說我現在所做的研究是屬于系統功能語言學的哪個部分,那就是韓禮德所說的“適用語言學”(appliable linguistics)(Halliday 2008),再具體地說,就是“系統生態語言學”(Halliday 2007),是用系統功能語言學的理論與方法探討語言與生態的關系問題。最近這兩年,我也對自己的研究做了一些思考(如黃國文 2022;陳旸、黃國文 2022;趙蕊華、黃國文 2017, 2021);也有學者對我的研究進行評述(如周文娟 2017;周文娟、翟晨笑2022;趙蕊華 2022)。
關于語言與生態的問題,可以把它看作是僅僅涉及語言學與生態學的學術問題,當然也會涉及這兩個學科以外的其他學科(包括人類學、地理學、歷史學、經濟學和其他自然科學);也可以把問題與國家的發展聯系起來,比如生態文明建設、和諧社會構建、國家經濟發展等。因此,它不僅僅是個學術問題,也是個政治問題。舉個大家熟知的例子:2022年8月2日晚,美國眾議院議長佩洛西不顧中方警告,竄訪我國臺灣地區,我國外交部8月5日宣布采取八條反制措施,其中一條就是“暫停中美氣候變化商談”。由此可見,氣候變化不僅僅是生態問題,還是政治問題,是國際關系的問題(趙蕊華 2023)。
關于語言研究者的社會責任,我曾先后在不同場合發表過一些看法,也與學術同事寫過文章(如,黃國文、文秋芳 2018;黃國文、肖瓊 2019)。
從我1979年開始發表文章起,我的學術探索主要是關于語言本體或語言使用,其中也涉及語言與社會的關系,但都僅僅是從學術的角度去考慮問題。在2016年工作調動以前,我從未認真談過語言與生態的關系問題,連這方面的文獻也沒有認真讀過;語言與生態之間存在什么關系,我不曾想過,更談不上主動去關注這個問題。因此,那時我的研究與語言研究者的“社會責任”沒有多少聯系。十多年前辛志英(現為廈門大學教授)在中山大學做博士后期間(我是她的合作導師)讓我知道了可以采用系統功能語言學理論研究語言與生態問題,我們合作發表了《系統功能語言學與生態話語分析》(辛志英、黃國文 2013)一文,但我當時是被動關注這個問題的,沒有過多考慮去做這方面的研究。現在想想,如果我沒有調來華南農業大學,我應該是不會做生態語言學研究的。因此,我要特別感謝華南農業大學,是學校的“農業”和“生態”特色開啟了我的生態語言學探索之路。
2015年底,我開始認真考慮是否調動到華南農業大學。記得那年的年底和2016年初的寒假,我把整個假期的時間都花在閱讀生態語言學的文獻上,仿佛回到了在英國攻讀博士學位的日子,每天除了睡覺吃飯就是讀書。我曾在一篇文章(黃國文2017a)中談到,2015年底,我讀到了范俊軍(2005)的《生態語言學研究述評》一文,從中看到阿爾溫·菲爾說到韓禮德的生態語言學研究思想是一種與豪根不一樣的路徑。原來,我崇拜的大學者早就注意到語言與生態的關系問題。看到了韓禮德的研究,我非常激動,徹夜未眠!這是我學術研究在“生態轉向”上的一個重要突破口,看到了韓禮德,就是看到了黑暗中的光,就不會迷失方向,就找到了回家的路。盡管那時我早已過了容易激動的年齡,但還是興奮了好一陣子。韓禮德的系統功能語言學是一個關心社會問題的語言學理論,他特別注重語言在社會實踐中的作用,認為語言是一種行為形式,是干預社會活動的一種重要方式,由此把語言研究者所從事的學術活動與語言研究者的社會責任緊密聯系起來。韓禮德多次提到,系統功能語言學研究者要時刻記住關心社會問題,他(Halliday 1993/2007, 2008, 2015; Martin 2013)認為,系統功能語言學的終極目標就是為了發展馬克思主義語言學,因此必須把研究放置在社會語境中進行,以此來解決現實社會活動中各種與語言有關的問題。韓禮德(Halliday 1993/2007: 223)曾說過,20世紀50年代,他與其他英國共產黨語言學小組成員一起做語言問題研究,目的是要建構“一個對社會負責的語言學”(a socially accountable linguistics)理論;這樣的理論一方面強調將語言置于其社會環境之中,另一方面則強調把語言學研究應用于其社會環境之中,語言研究者要投入社會實踐和社會活動中。
如上所述,生態問題與國家的意志以及國家的發展聯系緊密,像生態文明建設、和諧社會構建、經濟穩步發展、生命可持續發展等問題都是“政治”問題,研究這些問題的學術嘗試最終是要為社會發展、國家建設、人民幸福、生活安康等宏大事件服務。這樣看來,語言與生態問題的研究也屬于這種情況,也是有重大意義的。
由于2016年以前我很少把學術研究與社會實踐和社會活動聯系起來,所撰寫的論文主要是發表在外語類期刊上,所以也沒有在像《中國社會科學報》這樣的人文社會科學媒體表達自己的學術觀點。到了華南農業大學后,由于研究重點落在生態語言學,而這個研究主題又與“生態文明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等宏大敘事有關聯,因此我的學術觀點也受到外語界以外的人的關注。粗略統計,從2016年10月起,《中國社會科學報》先后12次刊登我的相關學術觀點(或發表或轉摘我的文章)。黨的二十大會議期間,《中國社會科學報》(2022-10-19)頭版頭條發表了題為《黨的二十大報告在哲學社會科學界引發熱烈反響》的報道,我的學習體會也被摘引了,外語學者的聲音也被其他哲學社會科學的學者注意到了。
在過去的很多年中,我一直只關心“英語”和與英語有關的問題。但是,最近這八年我多次在不同場合呼吁學界要注重研究的本土化,要研究中國的問題,為中國的發展服務。雖然很多時候所研究的問題是中性的,但研究者是有價值取向的,有家國情懷的。對于生態語言學的研究者,這點尤其突出。同一個“故事”(story)(Stibbe 2015, 2021, 2023),同一段話語,同一句話,持有不同“生態哲學觀”(ecosophy)(Naess 1989, 1995;Stibbe 2015;黃國文、趙蕊華2019)的人就可能會做出完全不同的判斷和解釋。因此,孤立的一個故事、一段話語、一句話,既可能是有益的(beneficial),也可能是中性的(ambivalent),還可能是破壞性的(destructive),這取決于分析者的生態哲學觀。從這一點可以看出,中國學者的研究是有其特殊意義的,中國的語言與生態關系的問題首先應該由中國學者來研究。
這些年我讀了一些以前沒有讀過的書。我閱讀了蒙培元(2004)等哲學家的著作,接受了這樣的觀點:中國哲學的根本精神之一是“生”的問題,而“生”的哲學就是生態哲學,就是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關系;中國哲學中的“天地以生物為心”“人以天地生物之心為心”“天人合一”都是主張要與自然界萬物和諧相處,要以自然界為精神家園。盡管儒家孔子的“天生萬物”和道家老子的“道生萬物”是存在差異的,但它們的基本點都是講世界的本源(天或道)與包括人在內的自然界的和諧關系和共生關系,在“天人合一”這一理念的解釋上,基本的涵義都是“人與自然的內在統一”(蒙培元 2004: 3)。
在研究問題時,我一直牢記首先要考慮中國的實際,研究中國的問題,為中國服務。我們(黃國文2016b;趙蕊華、黃國文 2017;黃國文、趙蕊華 2017)提出了“和諧話語分析”(Harmonious Discourse Analysis),這是生態話語分析的一種路徑,其哲學根源就是中國“生”的哲學。我們信奉中國的生態哲學,認為要敬畏自然,要善待其他生命體,認為動物、植物等都是有生命的,都需要得到愛護、保護。但是,在我們看來,在人與動物的選擇上,首先應該選擇和突出的是人的責任和擔當,因此在和諧話語分析中,我們提出了“以人為本”的假定(黃國文2017b)。“以人為本”一方面是說人比動物要“貴”,另一方面也強調了人在生態系統中的重要性和對環境保護的責任。我們(黃國文2017b;黃國文、趙蕊華2019,2021)提出了三條原則用于和諧話語分析:(1)良知原則;(2)親近原則;(3)制約原則。從生態哲學看,這三條原則可以指導我們的生態話語分析。我們所說的和諧話語分析與生態批評話語分析在很多方面是不同的;其中突出的一點是前者的重點是構建,后者主要是解構(黃國文、趙蕊華 2019: 73-76)。和諧話語分析展示的是生態系統中積極的、和諧的一面,而不是突出消極的、沖突的一面。和諧話語分析與積極話語分析(Martin 2012)也是不同的,其中重要的一點是和諧話語分析所關注和研究的范圍比積極話語分析要寬廣,前者包括人類社會在內的生態系統以及該系統中各種生命體的相互關系和相互作用,而不僅僅是人與人或人與社會的關系。關于和諧話語分析與生態批評話語分析和積極話語分析的差異,我們已經做過一些討論(黃國文、趙蕊華2019,2021;Huang &Zhao 2021)。
2016年和諧話語分析框架提出以后(黃國文2016b;趙蕊華、黃國文 2017, 2021;黃國文、趙蕊華 2017,2019,2021,2022;趙蕊華 2022;Huang &Zhao 2021),很多同行開始關注并認同我們的觀點,其中比較突出的是國際生態語言學學會召集人(主席)、英國格羅斯特大學生態語言學教授阿倫·斯提比(Arran Stibbe)。早在2016年11月他寫給“首屆生態語言學國際研討會”(華南農業大學)的賀信中曾這樣說過,話語分析者可以使用黃國文教授提出的和諧話語分析框架,批判當代的破壞性話語,如消費主義和新自由主義,并分析來自中國的可作替換的積極話語(見華南農業大學《首屆生態語言學國際研討會會議手冊》2016,第3頁)。
2019年斯提比教授在給他的著作Ecolinguistics:Language,EcologyandtheStoriesWeLiveBy(《生態語言學:語言、生態與我們信奉和踐行的故事》)的漢譯本(陳旸 等譯)撰寫的前言中說了這么幾段與和諧話語分析有關的話(見斯提比 2019:vi):
當然,任何一門學科都蘊含著創作者的文化視角,生態語言學也不例外。因此,有必要創造出適應中國語境的生態語言學形式,并將中國傳統思想的感悟直接融入其理論和實踐的框架中。為此,黃國文教授與其他學者共同建構了和諧話語分析框架。以下是黃國文教授對和諧話語分析的總結:
批評話語分析和積極話語分析都局限于人類社區團體的范圍,著眼于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而和諧話語分析的目的在于實現不同層面的和諧,嘗試探究語言在人類與其他物種以及物理環境之間的關系中所發揮的作用,并探討如何通過語言的選擇來理解、調整、維持和/或加強特定社會中的關系。這突出了語言的使用在解決生態問題中的重要性。
和諧話語分析和生態語言學之所以在當今世界如此重要,主要有以下兩點原因:首先,傳統上人們一直認為語言學只存在于人類社會中,而沒有考慮社會所嵌入的更大的生態世界——一個有動物、植物、河流、海洋、土壤和雨水的世界。但是,由于語言與更大的生態系統是相互塑造,只有將更廣泛的生態考慮在內,才能使語言學成為一門更為準確的學科。其次,隨著生態系統的日益惡化,我們的生命、我們下一代的生命以及無數其他生物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脅。因此,將更廣泛的生態考慮在內是十分必要的。
2021年,他的《生態語言學:語言、生態與我們信奉和踐行的故事》一書出版了第二版(Stibbe 2021),他在該書的第212頁中寫道:
最近,在中國,學者們發展了和諧話語分析(黃國文 2017b;Huang and Zhao 2021)。這種方法之所以獨特,是因為它深深植根于中國傳統的和諧哲學,特別是基于儒家思想的良知、親近和制約三大原則(黃國文 2017b,第880頁)。黃國文和趙蕊華(Huang and Zhao 2021)在文章中描述了如何在和諧話語分析中,“通過研究話語中與語言相關的生態問題,我們旨在展示人類與其他生態參與者的各種關系,并通過語言促進和諧關系”。和諧話語分析的重要性在于,它提供了一個例子,說明生態語言學走遍世界,并根據它所到達的地方的文化、哲學和生態進行重新改造。
斯提比教授的《生態語言學:語言、生態與我們信奉和踐行的故事》的第二版2023年由清華大學出版社出版,并配有中文導讀(Stibbe 2023: xxi);他在給該書寫的前言中有多段關于和諧話語分析的論述:
和諧話語分析框架具有中國特色,已經成為生態語言學的一種重要而獨特的形式(Huang and Zhao 2021;Zhou and Huang 2017)。黃國文和趙蕊華(Huang and Zhao 2021: 2)是這樣說的:
和諧話語分析既將“話語”解釋為狹義的語言使用,也從更廣的意義將“話語”解釋為社會實踐中的各種系統(Foucault 2013),其目標是在兩個層面上開展工作:基于文本的微觀層面,分析語言形式的特征和模式;超越語言的宏觀層面,分析語言系統和其他系統(意義系統、社會系統還是物質系統)在社會實踐中的相互作用。和諧話語分析不僅肯定或批評一種現象、生態哲學或行為,還展示生態系統中的各種關系是如何協調的,以及語言和其他系統如何推動這些關系的協調的。
和諧話語分析中的和諧概念基于中國哲學傳統的道家和儒家思想(Zhou and Huang 2017),融合了“良知原則、親近原則和制約原則”(Huang and Zhao 2021)。該框架中的分析充分利用了系統功能語言學和認知語言學。
斯提比(Stibbe 2023: xxi-xxii)還提到張蘭等人(Zhangetal.2021)的研究與和諧話語分析之間的關系:
一個有希望的新發展是張蘭等人(Zhangetal. 2021)將景感生態學與生態語言學相結合。這有助于彌合屬于自然科學的生態學與語言學之間的鴻溝,因為景感生態學既考慮了文化生態系統的關系,也考慮了激勵人們從中受益或忽視它們的語言形式。張蘭等人的研究使用和諧話語分析來分析漢語中對裘皮的表征,描述了有益性的、中性的和破壞性的話語。張蘭等人(Zhangetal. 2021: 660)引用了韓禮德論文(Halliday 1990/2003)中的一個重要觀點,說明韓禮德理論對中國生態語言學研究的重要影響:
本文從人本主義心理學的角度,將三種類型的裘皮口號與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和生態系統關系理論聯系起來,分析了有益性話語、破壞性話語和中性話語的不同愿景和社會效應。本文從微觀和宏觀兩個層面都證明了韓禮德(Halliday 1990/2003)所說的“語言不是被動地反映現實,而是主動地創造現實”這一論點。
和諧話語分析是一個重要的發展,因為它不僅提供了一個框架,可以完美地調整在中國語境中進行話語分析,而且還提供了可以在世界各地使用的見解。
我鼓勵讀者通過這本書對生態語言學有一個基本的了解,然后通過閱讀有關和諧話語分析的文獻,在此基礎上進一步了解生態語言學。
斯提比教授在多個場合用很長的篇幅談論和諧話語分析,一方面說明他認同我們所提出的研究框架,另一方面也說明國外的學者對我們學術研究的本土化嘗試是重視的、尊重的。因此,我們還需要更加努力去根據中國語境做研究,要有文化自信和學術自信。
美國阿拉巴馬大學的教授羅伯特·普爾(Robert Poole)在其專著《語料輔助生態語言學》(Poole 2022: 10)中也提及和諧話語分析:
中國生態語言學者提出了一種稱為和諧話語分析的生態語言學研究路徑(Huang &Zhao 2021)。和諧話語分析將系統功能語言學的理論框架與中國傳統哲學相結合,構建了一個語境敏感的、本地化的框架,用于非西方語境的研究。
南丹麥大學的著名生態語言學家史蒂芬·考利(Stephen Cowley)也認同我們所說的和諧話語分析,他在兩篇論文中(Cowley 2022, 2023)都提到和諧話語分析框架。
盡管和諧話語分析的構建還在繼續,還存在很多需要解決的問題,還有待于在實踐中進行改進和修正(見Zhao &Huang forthcoming;Huangetal.forthcoming),但我們初步的努力已經得到學界的關注和支持。從有關論文檢索看,已經有一些國內外學者在討論生態語言學和生態話語分析時引用、討論或修正和諧話語分析中的一些觀點或說法,這對我們無疑是一種鼓舞和鞭策。
我們在閱讀文獻時發現,這里所說的和諧話語分析不僅僅在生態語言學、生態話語分析或語言生態學中被研究者注意到,心理學領域(如Peng 2023)和教育人文領域(如Jin 2022)也有人提及;此外,阿拉伯地區的學者(如,皂克 2023)也注意到和諧話語分析。
長期以來,我國外語界的研究總是比較輕視中國學者所提出的理論、方法、原則,眼光一直盯住“外國人”。如果說,我們要做到理論自信,就要立足中國,從關注中國的問題開始;要有本土意識,就要努力挖掘中國的思想文化,結合中國的語境,聚焦中國自己的問題,尋找中國的解決方案,而不要總是想著拿外國的方案來試圖解決中國的問題。
最近國際生態語言學學會與英國的布魯姆斯伯里出版公司(Bloomsbury Publishing PLC)聯合組織出版生態語言學專著系列《布魯姆斯伯里生態語言學的進展》(BloomsburyAdvancesinEcolinguistics),系列主編是斯提比教授和學會的瑪麗安娜·羅西亞(Mariana Roccia)。在叢書選題中,系列主編特別提到期待出版“像和諧話語分析那樣的新興理論框架”(emerging theoretical frameworks such as Harmonious Discourse Analysis)的專著(見https://www.bloomsbury.com/uk/series/bloomsbury-advances-in-ecolinguistics/)。在這一背景下,趙蕊華和黃國文提出的專著選題(Zhao &Huang forthcoming)得到了主編和審閱人的認同。
和諧話語分析的研究思路首先是我提出來的,后來有多位學者(包括陳旸、趙蕊華、周文娟、譚曉春、李文蓓、哈長辰、張丹清、張蘭、張琳、韋周平、王博、馬園藝、盧健、常晨光、曾蕾、黃芳、王勇、洪丹、王紅陽、肖家燕、張志敏、陸志軍、廖雅君、劉瑛、龐亞飛)參與了構建或把它應用于話語分析中,有關他們的研究見于各種相關出版物;何偉教授也多次在不同的場合談及和諧話語分析。因此,應該這樣說,它是大家集體智慧的結晶,是團隊共同努力的結果。我希望還有更多的人加入我們的研究團隊。
據不完全統計,國內已經有一些學者在期刊論文中從不同角度討論和諧話語分析;2023年12月12日在知網以關鍵詞“和諧話語分析”搜索,共有文獻54條目。從收集的材料看,除了學術期刊論文外,既有多篇碩士學位論文和博士學位論文,也有本科學士畢業論文,它們都以和諧話語分析為研究框架,討論生態話語分析問題。
和諧話語分析不僅僅要研究社會結構中人與人之間的生態關系,還要探索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關系,重點之一就是研究語言在生命可持續發展過程中所能發揮的作用。語言在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構建人與自然和諧關系與共生關系,語言的系統和語言的使用發揮了不可估量的作用,體現的形式之一就是在不同的形式層面和不同的意義表達方式中進行選擇。在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研究領域,可以進一步探討的問題非常多,與我國的生態文明建設是緊密相關的。我們期待更多信奉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同仁與我們一起,探討語言與生態的關系問題,共同為生態文明建設貢獻我們的力量。從目前情況看,北京外國語大學何偉教授所帶領的生態語言學團隊做出了很多成績,發表了很多研究成果,在國內外學術界的影響很大。
基于和諧話語分析的基本假定和理念,我曾提出生態語言學研究者要“think and act ecolinguistically”(黃國文2016c)。“Think ecolinguistically”就是“思,以生態語言學為本”,“Act ecolinguistically”就是“行,以生態語言學為道”。從生態語言學的角度去看待問題和思考問題,就會發現,有些問題乍看起來與生態沒有什么關系,但如果從生態的角度來思考,就會發現其實就是生態問題或與生態關系密切的問題。另一方面,從生態語言學的角度去行動,就是在選擇語言表達和使用語言時,要考慮生態因素(黃國文2016c)。生態話語分析是生態語言學的一個重要研究內容,生態語言學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促進生態教育,提高人民的生態意識和生態素養(黃國文、哈長辰 2021;哈長辰、黃國文 2022, 2023),建立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倫理。從這一點看,我們的生態語言學研究與推動生態文明建設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通過生態語言學研究,我們也承擔起語言研究者的社會責任。
這些年學界都在討論新工科、新醫科、新農科和新文科建設,尋求學科發展新路徑,其中一個突出特點是學科交叉研究。我認為,生態語言學研究就屬于學科交叉研究的嘗試。這些年,我們在交叉研究平臺建設方面作了一些努力。
在大學里,研究所(研究中心)是一種研究平臺。我一到崗,學校就給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研究平臺。2016年初,學校專門成立了校級的“華南農業大學生態語言學研究所”,掛靠在外國語學院。
“華南農業大學生態語言學研究所”應該是國內和國外第一個以“生態語言學”命名的研究所。成立這個研究所,目的是邀請學界有志于參加生態語言學研究的學者一起探討語言與生態關系問題,這是一個以研究為目的的學術機構,為國內外同行進行學術交流提供平臺。在過去的八年里,先后到研究所交流的國外學者包括Sune Vork Steffensen(丹麥,南丹麥大學)、Dongping Zheng(美國,夏威夷大學)、Robin Fawcett(英國,加的夫大學)、Jonathan. J. Webster(香港城市大學)、Edward McDonald(澳大利亞,悉尼大學)、Mick O’Donnell(西班牙,馬德里自治大學)、Hiroshi Funamoto(日本,北陸大學)、Derek Irwin(英國,諾丁漢大學)、Lise Fontaine(英國,加的夫大學)、Gordon Tucker(英國,加的夫大學)、Andrew Lambert(美國,紐約城市大學)、Stephen Cowley(丹麥,南丹麥大學)、Tom Bartlett(英國,格拉斯哥大學)、Hildo Honório do Couto(巴西,巴西利亞大學)等。國內參加生態語言學研究所組織的活動或到生態語言學研究所與我進行學術交流的專家學者也有很多位,包括何偉(北京外國語大學)、范俊軍(暨南大學)、胡庚申(清華大學/澳門城市大學)、王銘玉(天津外國語大學)、胡加圣(上海外國語大學)、楊楓(上海交通大學)、彭宣維(深圳大學)、于暉(北京師范大學)、楊炳鈞(中山大學)、常晨光(中山大學)、辛志英(廈門大學)、黃忠廉(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劉麗芬(廣東外語外貿大學)、胡春雨(廣東外語外貿大學)、王立非(北京語言大學)、劉毅(深圳大學)、胡穎峰(江西社會科學院)、汪磊(廣東外語外貿大學)、王勇(中山大學)、劉君紅(三峽大學)等。
我開始做生態語言學研究后,發現國內國外都沒有以“生態語言學”命名的學術研討會,因此我于2016年初便開始思考和策劃召開“國際生態語言學研討會”(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Ecolinguistics),并于2016年11月25~27日在華南農業大學組織召開了首屆國際生態語言學研討會,會議的主題是“Ecolinguistics Studies in the Chinese Context”(中國語境下的生態語言學研究),特邀國際生態語言學研究知名學者、國際期刊《語言科學》(LanguageSciences, Elsevier)主編 Sune Vork Steffensen教授(南丹麥大學)、韓禮德理論研究知名學者、國際期刊LinguisticsandtheHumanSciences(Equinox)和JournalofWorldLanguages(Routledge)等期刊主編Jonathan Webster教授(香港城市大學)、國際生態翻譯學研究會會長、《生態翻譯學學刊》主編胡庚申教授(清華大學/澳門城市大學)和美國中央華盛頓大學的Charles X. Li教授等學者做大會主旨發言。會議由《中國外語》、LanguageSciences、FunctionalLinguistics(Springer)和JournalofWorldLanguages等學術期刊協辦。參加會議的境外學者分別來自丹麥、美國、俄羅斯、新加坡、印度、巴基斯坦、馬來西亞和中國的香港和澳門等地,共有300多人,多家媒體報道了會議信息。這是國際上第一次以生態語言學命名的學術會議,也是華南農業大學外語學科第一次組織召開的國際會議。時任校長的陳曉陽教授特地為會議致歡迎辭。此次會議在國際生態語言學研究界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國際生態語言學學科的奠基人、奧地利格拉茨大學的阿爾溫·菲爾教授寫來賀信,并在他與赫米內·彭茨(Hermine Penz)主編的《勞特里奇生態語言學手冊》(Fill &Penz 2018: 6, 437)中以及他接受周文娟(2016: 29)的訪談中提到這次會議和華南農業大學的生態語言學研究所。
繼在華南農業大學召開的第一屆國際生態語言學研討會后,2017年8月26~27日,第2屆國際生態語言學研討會由何偉教授在北京外國語大學組織召開,第3屆于2018年10月26~28日在劉瑾院長的大力支持下在貴州師范大學召開,第4屆于2019年8月12~15日在丹麥的南丹麥大學(Syddansk Universitet)召開(線下參加會議的代表來自62個國家,我國有將近20位學者參加了此次會議),該會的情況可見張瑞杰(2019)和陳旸(2020)的綜述,第5屆于2021年4月12~14日在英國的利物浦大學(University of Liverpool)召開(線上和線下),第6屆于2022年9月21~24日在奧地利的格拉茨大學(Universit?t Graz)召開(線上和線下)。第7屆將于2024年8月22~26日在北京師范大學召開,第8屆會議的地點和時間也已經落實,將于2026年5月在法國雷恩第二大學(Université Rennes 2)召開。
中國學者策劃的國際會議,從廣東走向全國,再從中國走向世界,這也表明中國學者的學術活動是得到國際學界的認可的。學術會議是學術交流的一種重要形式,通過與國際學者的交流,我們可以更清楚地認識到“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通過這類學術活動,可以與同行面對面交流,會見老朋友和結交新朋友,與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探討學術問題。
這些年,我多次在華南農業大學組織了學術研討會,值得一提的是2017年11月3~5日召開的第22屆功能語言學與語篇分析高層論壇,該論壇由華南農業大學和廣東外語外貿大學聯合主辦,我和彭宣維教授擔任聯合召集人。會議主題是“Alternative Architectures for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The Cardiff Approach,系統功能語言學的多種建構:加的夫模式”;來自不同國家和地區的八位國際知名學者(Robin Fawcett, J. J. Webster, Ed McDonald, Mick O’Donnell, Hiroshi Funamoto, Derek Irwin, Lise Fontaine, Gordon Tucker)和多位國內知名學者以及200多名參會人員一起研討系統功能語言學的多種建構問題。休會期間,加的夫語法創始人Robin Fawcett教授與他的學生(我們)以及學生的學生幾十人在一起,共同慶祝他80歲生日。此次會議的部分論文被收進題為ApproachestoSystemicFunctionalGrammar:ConvergenceandDivergence的論文集(Tuckeretal.2020)中。
2016年我在華南農業大學發起的國際生態語言學研討會,現在已經列入國際生態語言學學會的常規學術活動之一(由Sune Vork Steffensen和我主持運作)。
華南農業大學有“生態學”一級學科,2016年我到校后學校在這個一級學科自設了“語言生態學”研究方向(即二級學科博士點)。在自設博士點過程中,得到了多位學界知名學者(包括許鈞、王克非、彭青龍、向明友、黃忠廉、常晨光、何偉)的大力支持和幫助。2018年,我們開始在這個學科方向招收博士研究生,現有黃國文、肖好章和陳旸三位博導,到目前為止共招了七名博士生。我自己招收了五名,已經畢業了四名博士。我所招收的這些學生在校期間,先后在Eco-Rebel(Tan 2020)、InternationalJournalofSustainableDevelopment&WorldEcology(Zhangetal. 2021, 2022)、EnvironmentalScienceandPollutionResearch(Haetal. 2022)等生態和環境科學國際期刊和《外語教學》(譚曉春、黃國文 2019;黃國文、哈長辰2021)、《語言教育》(李文蓓、黃國文 2021)、《鄱陽湖學刊》(張丹清 2021;張蘭 2021)、《外語與外語教學》(張丹清、黃國文 2022)等國內期刊發表了探討語言與生態關系的學術論文。這些學生既發表“語言生態學”的文章,也發表“生態語言學”的文章。他們在校攻讀的是生態學一級學科下的博士學位,博士學位論文的評審和答辯是在“生態學”學科范圍內進行的,獲得的是“理學”博士學位。但是,這些學生的學士學位和碩士學位都是英語學科,以前所受的教育也是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所以,他們也在外國語言文學的學術期刊發表有關“生態語言學”的論文。
從2017年起,華南農業大學生態語言學研究所共舉辦了四期“生態語言學講習班”,先后邀請了Dongping Zheng、Andrew Lambert、Sune Vork Steffensen、Stephen Cowley、何偉、范俊軍、黃國文等學者做學術報告和參加學術討論,旨在培養年輕的生態語言學研究者,為學科發展培養后備力量。培養生態語言學學術后備力量的工作受到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的高度重視,從2018年起,該出版社連續多年舉辦為期兩天的“生態語言學研究研修班”,邀請何偉教授和我給學員講授生態語言學與生態話語分析的課程,在國內外語界影響很大。
在2016年前,英國格羅斯特大學的斯提比注冊成立了“生態語言學學會”。我開始做語言與生態問題的研究以后,便一直與斯提比有了密切的交流和商討,在我、Sune Vork Steffensen和何偉等人的建議下,斯提比經過與其他人商量,把“生態語言學學會”更名(升級)為“國際生態語言學學會”(https://www.ecolinguistics-association.org/),學會設立主題代表(Subject representative)和地區代表(Regional representative),何偉和我分別擔任了這兩個委員會的代表。同時,也在國際生態語言學學會框架下成立了“中國生態語言學研究會”(https://ecoling.bfsu.edu.cn),由北京外國語大學的何偉教授任會長,我和王文斌教授擔任名譽會長,苗興偉教授(北京師范大學)、王晉軍教授(廣州大學)和陳旸教授(華南農業大學)擔任副會長。2017年,中國生態語言學研究會正式成為“中國英漢語比較研究會”(民政部注冊國家一級學會)的“生態語言學專業委員會”。這個專業委員會和“華南農業大學生態語言學研究所”都是國際生態語言學學會的合作伙伴機構(https://www.ecolinguistics-association.org/)。
斯提比在他的《生態語言學》第二版(Stibbe 2021, 2023)的“致謝”中寫道:
I would also like to thank Huang Guowen for introducing my work to Chinese scholars, organizing the translation of the first edition into Chinese, and for facilitating the founding of the hugely successful China Association of Ecolinguistics.
斯提比感謝我把他的著作(《生態語言學》第一版)(即Stibbe 2015)介紹給中國學者,我還組織翻譯了這本著作的第一版(斯提比 2019;陳旸等 2019),并促成了中國生態語言學研究會的成立。該研究會這些年在何偉教授和其他學者的努力下,所取得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
2015年12月12 日是我決定做生態語言學的重要日子,我當天在知網查詢到以“生態語言學”作為關鍵詞的文獻只有150篇(條)。八年后的2023年12月12日,通過知網關鍵詞“生態語言學”再進行檢索,文章數上升到1026篇(條)。生態語言學研究在中國的迅速發展,與我們這些年的不懈努力是有直接關系的。
根據知網2023年12月12日的檢索,我2016年發表的論文《生態語言學的興起與發展》(黃國文2016c),下載數是12263次,被引用數是450次;另一篇題為《生態話語分析的緣起、目標、原則與方法》(黃國文、趙蕊華 2017)的下載數是9396次,被引用數是331次;何偉和張瑞杰(2017)發表的《生態話語分析模式構建》一文的下載數是7632次,被引用數是347次;周文娟(2017)發表的《中國語境下生態語言學研究的理念與實踐——黃國文生態語言學研究述評》一文的下載數是2728次,被引用數是61次。這些例子表明,近年來,生態語言學研究在國內學術界產出了不少成果,產生了一定影響。
這些年我們的生態語言學研究也引導著更多的學者去關注多年前發表的有關生態語言學的文章,包括辛志英和黃國文(2013)的《系統功能語言學與生態話語分析》及范俊軍的(2005)的《生態語言學研究述評》;根據知網2023年12月12日的檢索,這兩篇文章的下載數和被引用數分別是:辛志英、黃國文一文為11932/343;范俊軍一文為10227/616。
雖然過去這八年我一直在外國語學院任院長,但是我始終認為自己就是一名普通教師,所以除了給博士生上課和指導論文外,我每年都給本科生和碩士生上課。作為一線教師,就是要努力做好教書育人,傳道、授業、解惑。
最近幾年我也積極參加外語課程思政建設工作,認真投入教育工作中的價值引領和價值塑造建設。作為《中國外語》(CSSCI來源期刊)主編,與高等教育出版社外語事業部的肖瓊主任(編審)和期刊編輯部的同仁一起,策劃《中國外語》“外語課程思政建設”專號(共刊登17篇外語課程思政建設方面的文章),在辦刊100期(2021年第2期)時與讀者見面,在學界引起了很大的反響。根據知網2023年12月12日的檢索,我們(黃國文、肖瓊 2021)撰寫的《外語課程思政建設六要素》一文,下載數是13536次,被引用數是209次;另一篇論文《關于外語課程思政建設的思考》(肖瓊、黃國文2020),下載數是8648次,被引用數是362次;《思政視角下的英語教材分析》(黃國文2020)一文也受到關注,下載數是7707次,被引用數是216次。從這幾篇文章的下載數和引用數據看,外語課程思政建設是需要引領的,這也是期刊的主要任務之一;通過參與這項工作,我閱讀了很多相關文獻,對外語教育中的價值引領和價值塑造與價值重塑有了新的認識。
此外,由南京大學的王守仁教授和我一起擔任總主編的《新時代明德大學英語》(綜合教程)(共3冊)(高等教育出版社,2021~2022)教材順利出版,該教材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主線,是一套課程思政視角下的英語教材,出版后在外語界得到很好的評價。能參與此項工作,我要感謝肖瓊主任的信任。
華南農業大學是一所涉農高校,培養的學生必須具有“三農”情懷,以強農興農為己任,培養學生的知農愛農情懷,這也是課程思政教育的一個重要部分。因此,我和中國農業大學的張彩華主任一起擔任總主編,組織中國農業大學、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南京農業大學、華中農業大學、華南農業大學、山東農業大學、江西農業大學和湖南農業大學的專家教授編寫了《中華農耕文化英語教材》(共4冊)(中國農業出版社,2023),該教材項目于2017年入選農業部“十三五”規劃教材,還獲得了2018年度中華農業科教基金教材建設研究重點項目。
2023年7月,華南理工大學的鐘書能教授領銜申報了題為“大學英語課程思政內涵建設與教學實踐”的教學項目(黃國文排名第二),獲得“國家級教學成果獎”二等獎。在此之前的2022年5月,該成果獲得“第十屆廣東省高等教育教學成果獎”特等獎。我要感謝鐘書能教授邀請我參加他的這個項目申報,和他一起探索英語教學中的價值引領和價值塑造問題。
由于前些年自己的研究出現了“生態轉向”(黃國文 2022),所以就閱讀了很多以前沒有關注或細讀的一些書,也就有了一些體會和思考,這樣也就常常從生態語言學視角去發現問題和分析問題。這樣做的結果之一就是有了學習的心得,隨后寫出來與學界的同仁分享,希望得到大家的幫助支持或批評指正。過去這八年,我以單獨作者和第一作者發表的文章大約有50篇,有些發表后受到很多關注(如知網的下載和引用情況比較好),有些就是一些普及性或介紹性的文章,發表的論文中自己比較滿意的也有幾篇。由于我對生態語言學的接觸時間不算太長,有些問題也是一直在思考中,所以有些文章的觀點不一定就能被廣泛接受。無論如何,這些年所寫的東西都是有感而發的結果,也代表著我這些年的學術思考。
2016年,我通過電郵訪談了斯提比教授,該訪談(“Ecolinguistics in an International Context: An Interview with Arran Stibbe”)刊登在國際生態語言學學會的《語言與生態》期刊上(http://ecolinguistics-association.org/journal/4563035324),該文先后被翻譯成漢語(黃國文 2018)和葡萄牙語(Huang 2021)。
在這八年里,先后出版了《什么是生態語言學》(黃國文、趙蕊華 2019)、《功能取向——黃國文學術論文自選集》(黃國文2021)、《系統功能語言學十講》(黃國文、陳瑜敏 2021)、《功能話語研究新發展》(黃國文、趙蕊華 2021)四本著作。主編和合編了《功能語言學與語篇分析研究》(第7輯)(黃國文 2019)和ApproachestoSystemicFunctionalGrammar:ConvergenceandDivergence(Tuckeretal.2020)。還參與了《生態語言學:語言、生態與我們信奉和踐行的故事》一書(陳旸等 2019)的翻譯工作。此外,還跟同事一起正在出版或撰寫其他有關著作(黃國文等 出版中;Huangetal.forthcoming)。順便說說,我2006年出版的《翻譯研究的語言學探索》(黃國文 2006)被王博和馬園藝兩位博士翻譯成英文,由英國Equinox出版公司出版(Huang 2024)。
《什么是生態語言學》(黃國文、趙蕊華 2019)是國內第一本生態語言學著作,出版后在學界反響很好,已經有學者對其進行評論(艾斌 2022;王烯、陳旸 2022)。
這些年的學術體會很多,這里就簡單說兩點:第一,學術研究沒有什么捷徑可走,也不能一蹴而就;要做學問、做學術研究,就得靜下心來讀書、思考,結合自己的情況(內部的和外部的)尋找自己的研究興趣和動力,同時要注意所要研究的課題是不是可以研究的(researchable)和自己駕馭得了的(manageable)。第二,要做好事情,要從自己的實際情況出發,自己主動去努力。當然,別人的幫助也是非常重要的,記得小時候讀過偉人關于《矛盾論》(毛澤東 1951:302-303)的文章,里面的一段話50多年后我仍記憶猶新:“唯物辯證法認為外因是變化的條件,內因是變化的根據,外因通過內因而起作用。雞蛋因為適當的溫度而變化為雞子,但溫度不能使石頭變成雞子,因為二者的根據是不同的。”
2016年我的工作調動,回頭一望,是一件大事,突出的一點是推動了中國生態語言學研究。當年一個已經60周歲的人,還調動工作,而且是去開拓一個原先自己不了解、周圍很少人關注的研究領域,這對于一個進入“耳順”之年的人來說是個巨大的挑戰。八年過去了,我與學校簽訂的合同已圓滿履行完畢,我也即將退休,要依依不舍地告別我在學校六一區的住所,這是學校提供給我住的房子,環境非常優美舒適。
此時此刻,我懷著感恩的心,非常感謝過去八年來給予我信任、希望、關心、支持、幫助和期待的每一個人。他們當中既有我的家人、親朋好友,也有學界上的好朋友和我的同事和學生。當然,首先我要感謝的是華南農業大學的幾屆領導和學校職能部門的有關人員,他們給予了我在體制上、機構上、工作上和學術上的大力支持和熱情幫助。同時,我還要特別感謝在外國語學院跟我一起工作的領導和同事。我自知自身存在不少局限,但這些年靠著國家的生態文明建設和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理念推廣的大環境,也靠著學校的“沖一流”的向上精神和機構上的優勢以及我遇到的好人的支持和幫助,尤其是關鍵時刻多位鼎力相助的貴人,加上自己的辛勤耕耘與鍥而不舍的精神,做出了一些成績。這些都是在大家的提攜、寬容、呵護、支持和無私的幫助下取得的。在這里我要對這些人表示衷心的感謝,愿好人一生平安!
前面說過,國際生態語言學研究界的一些知名學者(如Arran Stibbe, Alwin Fill, Robert Poole, Sun Vork Steffensen, Stephen Cowley, Hildo Honório do Couto)都關注和支持我的研究。國際系統功能語言學研究界也有一些人在關注我這些年的學術動向以及我所做的研究;其中國際知名的系統功能語言學學術領袖Christian M. I. M. Matthiessen就多次在不同場合談到我的生態語言學研究(如Matthiessenetal.2022: 186;Law &Matthiessen 2023)。
已經90多歲高齡的北京大學胡壯麟教授這些年來也一直關心著我,在多種場合提到我對中國系統功能語言學研究和發展所做出的努力,也談到我近些年的生態語言學研究(如胡壯麟2018, 2021)。胡老師還時常跟我分享和交流信息,偶爾還會提醒我要更加寬容待人。胡壯麟(2018: 1)說黃國文是“我國生態語言學的領路人”;他還在另一篇文章(胡壯麟 2021: 52)中說:“我注意到,黃國文離開中山大學后,在華南農業大學任教。他花較大精力從事生態語言學的研究。我認為這是一個很有意義的選擇,一方面結合了他所在的學校的特殊性,另一方面這正是我國推行‘一帶一路’倡議時迫切需要解決的課題內容。”非常感激胡老師能說出我的心聲,知我者胡老也。國內其他知名學者(如王文斌 2021: 4;袁周敏2021: 1)也提到我所做的和諧話語分析。這些老師和朋友對我的關注和支持給我很大的鼓舞和鞭策,使得我時時告誡自己在學術道路的追求上不要放松和不能偷懶。
我還要感謝廣州新華學院的王庭槐校長和該校外國語學院的廖益清院長,前些年他們讓我有機會接觸民辦學校的外語教育,使我有想進一步了解私立學校教育情況的沖動。他們學校的“中國需要清華,中國也需要新華”的紅色標語現在偶爾還會在我眼前閃爍。
最后,我要特別感謝陳旸教授,她2007年在中山大學跟隨我攻讀博士學位,后來一直和我一起做研究。2015年底她把我介紹給華南農業大學的有關部門和領導,促成了我2016年的調動。過去這八年,她給予我很多的支持和幫助,從生態語言學研究所的成立、“語言生態學”博士點的建立,到組織召開各種學術研討會和生態語言學講習班以及其他的學術活動,陳旸都作出了很大的努力和貢獻。在這里,我要特別表達我深深的謝意。
人生就是一場體驗,一個尋找生命本質和自我發現的過程。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夢,也都有魂牽夢繞的時刻。來華南農業大學從事生態語言學研究,就是我人生中的一個夢。生命短暫,時光寶貴,每個人都有與其他人不同的經歷,每個人的每個階段也有不同的記憶,都有許多得與失、取與舍、愛與恨、是與非、喜與悲、樂與苦、生與死的不同過程和體驗。記得60歲那年,我寫了《人生處處皆選擇》(黃國文 2016a),作為給自己的生日禮物;這篇《八年耕耘圓新夢》是我為自己準備的68歲的生日禮物。八年過去了,我即將離開這個我熟悉的工作崗位,心中的感觸肯定是很多很多的。自從1971年4月參加工作以來,走南闖北,去過亞洲、歐洲、北美洲、南美洲、澳洲、非洲的一些國家(包括目前大家特別關注的俄羅斯、以色列、敘利亞和一些阿拉伯國家以及印度);在英國留學八年中,我在愛丁堡大學、紐卡斯爾大學和威爾士大學從事過研究,也曾作為富布萊特學者赴美國斯坦福大學訪學一年(期間還去了一趟夏威夷)。自己對人生的體驗應該是豐富的和充實的,也有些許感悟。
細細想來,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不多,就幾件。生命的價值,或者說人生的美,在于愛:愛自己、愛親人、愛他人,愛家鄉、愛集體、愛國家,愛環境、愛自然,愛自己的選擇,愛自己選擇做的每一件事;珍惜生命,敬畏自然,好好生活,把握當下,這都是我們時刻要記住的;健康快樂地生活,和愛你以及喜歡你的人在一起,這就是人生的大事。生命本來就是一場自我完善的過程,認真過好每一天,無怨無憾無悔無恨就好。
最后,借用偉人的兩行詩句作為這篇《八年耕耘圓新夢》的結束語:“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