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安魚子醬跨越山海的“奇幻漂流”

曾那迦

“在四川活了二十年，頭一次知道還產魚子醬？”

“從來都吃豆瓣醬，突然來了魚子醬。”

處于四川盆地西部邊緣的雅安天全縣山林綿延、丘陵錯落。今年1月，四川與黑龍江哈爾濱市的一場南北互送土特產的文旅互動，突然將這座被森林掩映、水氣蘊澤的小縣城推到了聚光燈下。人們驚奇地發現，魚子醬這種珍饈竟已悄然成為當地的一項新特產，從四川盆地跨越山海輸往全球，如今已占到全球市場份額的14%左右。

物以稀為貴，魚子醬是由鱘魚卵制成的食品，長期以來和鵝肝醬、黑松露等被視作西餐中的“奢侈品”。深處內陸腹地的縣城如何與魚子醬建立聯系？與之相關的冷水魚產業又經歷了怎樣的一場“奇幻漂流”，形成規模養殖，最終在這二郎山東麓的一隅扎下根來？天全魚子醬的市場接受情況到底如何？

帶著好奇和疑問，廉政瞭望·官察室記者來到當地。

從天全縣城向西南驅車15分鐘，便可到達位于思經鎮團結村的天全縣水產現代農業園區。天全縣農業產業發展和技術服務中心主任魏敏指著園區內成片的圓形標準化魚池告訴記者：“以前這里就是一片河灘地，現在標準化集約化流水魚池面積已經達10萬平方米，流水養殖規模西部第一。”

消費主力在海外，國內市場消費初成氣候

“西伯利亞鱘魚子醬零售價118元/10克，史氏鱘魚子醬138元/10克，俄羅斯鱘魚子醬198元/10克……”在園區里，記者向四川潤兆食品有限公司的工作人員詢問了該公司各類魚子醬產品的價格。據悉，該園區生產的魚子醬已在淘寶、抖音等各大網絡電商平臺上銷售。目前園區所在的思經鎮正不斷拓寬線上銷售渠道，更引進了直播帶貨、“網紅”經濟等手段。

不過，作為高端食材，價格高昂的魚子醬對普羅大眾而言還是比較有陌生感和神秘感。如果不是這次媒體集中曝光，很多天全本地人都不知道家門口還有這樣的產業。

“去年國內銷售額同比增長了40%，不過依舊是B端（企業用戶商家）多，也就是銷售集中在餐飲、酒店等方面。”潤兆漁業董事長助理曾柄瑞透露說，該公司生產的各種鱘魚魚子醬遠銷美國、法國、德國、迪拜等30多個國家和地區，其中歐美是主力市場，國內消費主力是一線和新一線城市各大高檔酒店。

曾柄瑞介紹，在過去，魚子醬銷售無論面向商家企業還是個人消費，大多依賴于線下一對一專銷，或者是熟人介紹銷售，導致當地魚子醬產品知名度較低，產品銷售面較窄。另外，魚子醬口味咸鮮、層次豐富，是傳統西餐佳肴，但很多國人還不適應其味道，沒有形成相應的飲食習慣。

不過突如其來的熱度和流量，讓全國各地的網友都知道了天全魚子醬的存在，很多人都表達了想要嘗試的興趣。

這些期待也實打實地反映在了銷售數據上。春節前夕，每天都有幾百單網購訂單通過順豐從園區寄往全國各地。曾柄瑞補充道：“今年節前的銷量整體增長了85%，其中內銷增長60%，外銷增長76%。電商平臺銷量更是同比增長超過200%。”

據魏敏介紹，近年來該園區創立“芙思塔”“仙那都”等魚子醬品牌，探索“跨境電商＋海外倉”出口產品儲運新形態，先后與全球50多家五星級酒店以及米其林餐廳簽訂了訂單。2023年，天全魚子醬及附屬產品實現出口創匯近1368萬美元，市場份額居全省第一、全國第二。當地還支持企業開展國際合作，邀請高端餐廳、星級酒店負責人和知名美食達人開展了“探鱘之旅”“明星大廚進園區”等活動，擴大魚子醬產品在國內市場的知名度。

近幾年園區內還成立了專家大院，設有專家工作站，來自中國科學院水生所、四川省農科院水產所、四川農業大學等機構院校的專家團隊對園區內的冷水魚繁育、養殖、加工等各環節進行常態化技術指導和服務。

四川農業大學動物科技學院副教授陳德芳便是其中之一。她告訴記者，“國內魚子醬產業要發展，得從養殖提質增效和市場培育兩個方面入手。開拓市場是企業需要去重點關注的一個點。因為任何產業的終端都體現在市場的接受度上，所以深化國際市場、開拓國內市場是這些企業要去做的一個重要工作。魚子醬作為高端食材，富含人體必需氨基酸、多不飽和脂肪酸、多種維生素和微量元素，隨著大家對于健康飲食的重視，其在市場可接受度上也會繼續逐步地提升。”

天時地利人和，產業逆流而上

團結村地處兩山之間依水而建，思經河穿境而過，帶來了優質的水質資源。

“園區的一期項目是最前面的那些方形池子。這些圓形的魚池是二期項目，每個魚池的直徑是20米，面積314平方米。平均每個池子養殖3萬斤左右的鱘魚。一、二期項目加起來的養殖量大概在400萬斤。”魏敏介紹，目前三期項目也已基本建設完成即將投產。

包括鱘魚養殖企業天全潤兆鱘業有限公司和魚子醬加工企業四川潤兆食品有限公司在內，該園區內目前有5家龍頭企業，建有魚子醬加工車間4000平方米。2023年該園區產銷魚子醬達60噸。

近兩米深的魚池里，不時能看到魚鰭魚尾浮出水面，和常見的淡水魚相比，成年鱘魚的體型要大得多。一條成熟鱘魚的體重能達到上百千克，兩三個成年男性才能抓穩抱住。

“一般魚子醬高產出季在11月。但都不是固定的，目前的技術可以通過精確地控制水溫，調節魚卵成熟的時間。”魏敏說，從鱘魚出生到產出魚子的養殖時間長達8—15年，周期長、投入大，發展相關產業殊為不易。

如今，依托園區內的專家工作站，該園區獲科技和專利成果31項，單位產量是常規養殖的30倍以上。

鱘魚有洄游產卵的習性，產業發展有時更需要逆流而上的膽識和韌性。

四川省人大代表、四川潤兆漁業有限公司董事長李軍畢業于大連水產學院（現為大連海洋大學）的水產養殖專業，在和記者談到為何公司選址落戶在天全時，他的思緒飛回到十多年前。

“最初我們考察了全國很多地方，我國的一個氣候特點就是夏季普遍高溫，哪怕在東北平原、華北平原上，夏天池塘里的溫度還可能會超過30攝氏度。而鱘魚養殖所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對溫度要求苛刻，水溫低于12攝氏度魚就生長緩慢，高于25攝氏度魚就會死亡，只能在適宜的溫度范圍內生長。”他說。

當初首次來到天全，李軍就被當地得天獨厚的自然資源條件所吸引。“從專業上來看主要是三點：第一是水量大，常說‘雅安三絕之一有‘雅雨，就是這里降雨量特別豐沛；第二是這邊的森林植被覆蓋率很高，上游沒有工業，水質很好，達到國家二類標準；第三就是水溫合適，從山上下來的高山冰雪融水最高不超過23攝氏度。”

“說實話，現在這里的情況和以前相比反差很大。當時雖然讓人看到了很好的自然資源條件，但本地的衛生、道路、通信等等條件和我們的期待還是有差距。”李軍說。

真正讓企業吃下“定心丸”扎根下來，離不開當地縣委縣政府招商引資的誠意以及給出的實惠政策。“我們建第一個項目時需要協調上百畝土地，牽扯幾十上百戶人家。無論是在爭取資金支持，還是各種合規證明辦理，解決交通、通信問題等方面，縣里都給了我們大力支持和配合。”

2012年，潤兆漁業入駐天全成立天全潤兆鱘業有限公司并啟動一期建設，兩年后正式建成投產。經歷了數年的引種養殖，摸索加工技術，產品產量、品質趨于穩定，又花了三四年時間逐步打開海外市場，才形成目前這樣穩定有效的銷售。

鄉村振興一盤棋，山坳里建起“竹海漁鄉”

在魚子醬加工車間，5名“全副武裝”的工人穿戴著連體潔凈服、發網、手套、圍裙，認真而熟練地挑揀著新鮮的魚子。他們所在的房間常年保持10攝氏度的溫度。

魚子醬生產要求在15分鐘之內完成取卵、搓卵、洗卵、挑凈、拌鹽、裝罐、壓罐、貯存等17個步驟，因而對工廠的環境，尤其是微生物控制嚴格。工人們每次進出加工車間，都要重新接受風淋消毒。“就像進ICU病房工作一樣。”一名工人開玩笑說。

女工盧佳瑤是土生土長的團結村村民，已經在四川潤兆食品有限公司工作了3個年頭，目前在該公司的品質部負責原料驗收等工作。每月扣除“五險一金”后，她能拿到手3000多元，年終還有獎金。“以前我也在成都上過班，每天6點就得起床。2021年家里姑姑告訴我家附近就有一家不錯的公司，經她推薦我就回來了。現在每天工作8個小時，出了園區沒多遠就是家門口。”

員工宋丹也是本地人，孩子已經11歲。她在2017年就進入了潤兆，最初在該公司位于成都新津的工廠參加培訓和上班。2018年隨另外兩名同事一起搬了回來。如今，她既有了穩定的工作和收入，不必再到處奔波，又能及時回家照顧家人。

對于當地很多世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村民，包括魚子醬在內的冷水魚產業的發展、相關企業的進駐，意味著好工作和致富經來到了家門口。據了解，目前已經有二三十名當地村民在園區內從事固定工作。每到旺季，園區還會臨時雇傭更多周邊居民，最多時近百人。

魏敏告訴記者，當地整合中省項目、園區獎補和扶貧資金4300萬元，投入園區道路、取水等基礎設施建設，解決產業發展的基礎設施短板問題。該園區還通過“三資聯動”“三金同生”“三方共榷”模式，共建“共享魚池”，共享發展紅利。

首先，園區企業流轉當地村民的土地，按照設施農用地管理要求用于冷水魚養殖，出租土地的村民能夠獲得每年每畝1200元以上的租金。

村民、村集體與龍頭企業三方共同投資1200萬元，建設標準化“共享魚池”，由企業進行日常管理。采取“6％的保底分紅+二次分紅”的方式進行利益分配。

共有128戶農戶被引導集資200萬元現金入股“共享魚池”，282戶登記賦碼農戶通過農村集體資產入股“共享魚池”。同時，園區企業還對參與“共享魚池”建設的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進行養殖技術培訓，并推薦考核合格的成員進入園區工作。

在收入分配上，村“兩委”、村集體經濟組織和村民共同商榷，制定村集體經濟組織入股“共享魚池”收入的分配機制，形成“631”收益分配比例。其中，六成收入會分給成員。經三方商榷，村集體經濟組織全部成員認可，確定劃分集體經濟收入的60％用于股權量化分紅。三成收入辦公益。另外一成收入獎管理，將集體經濟收入的10％用于獎勵負責魚池管理協調工作的村集體經濟組織負責人，以及參與“共享魚池”日常管理監督的相關工作人員。

據悉，2023年天全縣水產現代農業園區帶動18個村集體經濟組織獲利111.8萬元，園區農戶實現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高出全縣平均水平約30%。

此外，當地正深入推進漁旅融合，依托“美麗漁村”項目和“竹林風景線”項目建設，充分挖掘漁事體驗、漁家樂、全魚宴、水上樂園、特色民宿等旅游資源。據統計，漁旅融合產值已近1000萬元。

不久前，在參加四川省第十四屆人民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時，李軍提出了《關于支持四川冷水魚產業發展，助力鄉村振興》的建議。

“我們的魚子醬、冷水魚產業基本上都在山區等欠發達地區，綠水青山中的老百姓經濟發展水平還很受限。如何將綠水青山轉化成金山銀山，讓老百姓獲得實在的收益？我希望相關產業可以成為很好的轉化工具，把突出的優勢資源盤活，真真切切讓老百姓看得見、拿得著實惠。”他對記者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