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三題

唐紅生

春啟新篇

立春位于二十四節(jié)氣之首，“立，始建也，春氣始而建立也。”自此，春之序曲奏響，春之序幕拉開，新年伊始，一年中最美好的季節(jié)開啟。

立春有三候：一候東風(fēng)解凍，二候蟄蟲始振，三候魚陟負(fù)冰。所謂東風(fēng)解凍，是說立春之后，由偏北風(fēng)轉(zhuǎn)偏南風(fēng)，風(fēng)吹在臉上有了溫暖感。風(fēng)從東方來，一路向北勁吹，寒氣漸消。在“嘶啦”聲中，冰雪開始消融，大地解凍。

春天總是令人贊美不盡，而我對春風(fēng)情有獨鐘。春風(fēng)是信使，是能手，是巧匠，于是有了“春風(fēng)吹又生”，有了“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有了“二月春風(fēng)似剪刀”……風(fēng)和春立，萬物萌發(fā)，一派鮮活的景象。

諺語說：“立春一日，百草回芽?！贝猴L(fēng)掠過枯黃一冬的草，小草便偷偷探出腦袋，東張張、西望望，小心謹(jǐn)慎地打量著似曾相識的世界。春風(fēng)越過樹林，枝丫上不經(jīng)意間鼓出了嫩芽，神態(tài)惺忪。正如朱自清先生在《春》中寫道：“一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欣欣然張開了眼。”

電影《立春》有句臺詞：“立春一過，實際上城市里還沒啥春天的跡象，但是風(fēng)真的就不一樣了?！贝藭r，我喜歡到農(nóng)村老家的田野上走走，確實與城里大不同。沐浴在春風(fēng)中，空氣溫潤，光線晶瑩明亮，蟄伏一冬的萬物正緩緩蘇醒?！拔寰帕?，沿河看柳?！绷鴺渥钕雀兄旱挠嵪?，枝頭泛出綠意，絲絲柳條柔軟了許多，在微風(fēng)中擺動婀娜的身姿。麥苗撒著歡兒，盈盈翻起綠浪。油菜打起精神，抖落了身上塵埃，“噌噌噌”地開始生長。四周彌漫泥土氣息，似乎能聽到種子在生根發(fā)芽、感到大地在萌動。

漫步在清碧的小河邊，溪水潺潺。幾只鴨子在河間嬉鬧覓食，一個猛子扎下去，待浮上來時，鼓鼓的嘴巴做吞咽狀，想必尋到了螺螄。鴨子在水面上扇動翅膀，不時地發(fā)出“嘎嘎嘎”的歡快叫聲，或許因為螺螄的味道鮮美了，或許因為水溫上升后身體酥癢了。這叫聲惹得鳥兒羨慕不已，它們清了清嗓子，一陣嘰嘰喳喳，清脆婉轉(zhuǎn)，比鴨聲悅耳動聽多了。

乍暖還寒，春姑娘眉間春色微露，欲說還休，只是邁著碎步款款而來。都說春天是張娃娃臉，說變就變?！皷|風(fēng)帶雨逐西風(fēng)”，風(fēng)卷著一簾春雨潤物無聲。細(xì)細(xì)密密的雨如織成了一張?zhí)炀W(wǎng)，朦朧了窗格、朦朧了街巷、朦朧了田野，也詩意了景致。有時這張娃娃臉變得厲害，“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一些地方還伴有飛雪，點綴在樹叢中、瓦楞上，儼然成為別樣的美景。尤其是雪落在梅花上，相互爭春，更為有趣，結(jié)果“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雙方打了個平手。春雪有點散漫和俏皮，面對太陽這張紅彤彤的笑臉，禁不住撲哧撲哧也笑起來，驀地淚眼汪汪，化為滴滴春水。

立春有迎春、鞭春牛、咬春等風(fēng)俗。在我老家，立春又稱打春，因為有“鞭打春?！?，預(yù)示農(nóng)民開始春耕，也是對豐稔的期許。鞭春牛并不是鞭打真的耕牛，實際上打的是泥塑牛而已。記得小時候立春這一天，村上人聚集到打谷場上，頭頂紅綢、身掛紅花的泥牛已出現(xiàn)在眼前。隊長手執(zhí)柳條鞭邊打邊唱：“迎來芒神，鞭打春牛，一打風(fēng)調(diào)雨順……”伴隨著鞭炮齊鳴，眾人合力，將泥牛打碎，宋詩《立春》首句“泥牛鞭散六街塵”寫的就是這場景。圈中的牛似乎聽懂了鄉(xiāng)親們熱鬧的號令，活動活動身子骨，抖擻精神，哞哞叫喚幾聲，用積蓄一冬天的力量，準(zhǔn)備犁田耕地。

立春，春風(fēng)初柔，春水初生，春草初綠，用不了多久，桃花紅、梨花白、菜花黃，一派姹紫嫣紅好風(fēng)光?！耙荒曛嬙谟诖骸！贝禾焓侨f物生長、生機勃發(fā)的季節(jié)，也是埋頭努力、辛勤耕耘的季節(jié)。從這個意義上講，“立春”更需“春立”。我們要不負(fù)春光，立定目標(biāo)，立定志向，在各自的崗位上建功立業(yè)，開啟新的篇章。

春柳依依

早春，乍暖還寒，午后卻暖意融融，我喜歡此時到公園散步。沿著河邊步道行走，時不時見到柳樹。我一直認(rèn)為，柳樹最先感知春的腳步，在風(fēng)的輕拂下、在雨的滋潤中，悄然泛出嫩綠，恣意舒展著，向我致意。

眼前一棵柳樹，我癡癡地端詳。樹干上有好幾處節(jié)疤和大小不一的樹洞，嶙峋突兀，一副老態(tài)龍鐘狀。它斜下身子，像一位老者駝著背。垂下的枝條上，鵝黃色的嫩芽密密匝匝，像臉上堆滿笑意；又如一個個小腦袋俏皮地晃著，用清純的眼眸打量欣欣向榮的世間。這樹滄桑中透出婀娜柔美，在我眼里既像一幅國畫，用筆古拙且不失清新；又像一幅書法作品，筆畫老辣且不失靈動。

有的柳樹亭亭而立，遠(yuǎn)看似一團(tuán)淡綠的煙霧，讓人心動不已。走近再看，宛如一位蓬勃多姿的少女，裊裊婷婷。微風(fēng)一吹，長長的枝條像一頭秀發(fā)，輕輕柔柔。細(xì)長的腰身在春風(fēng)中搖曳，展現(xiàn)飛翔的姿態(tài)，露出了曼妙風(fēng)姿。雖然沒有花，卻比綴滿花朵的樹耐看，更盎然了春意。

一棵柳樹傾向河面，為河水增色不少。柳臨水而照，身段在水光中影影綽綽。柳總是忍不住欣賞自己的身姿，顧盼之間流露出清純和優(yōu)美。我倚著它，嗅著若有若無的清香氣，春光在婆娑綠意里灑滿全身。靜心而聽，柳條低唱輕吟，幾尾魚在水中似動非動，或許聽得入神。突然一陣風(fēng)吹來，柳條如水袖般甩開，魚兒四散，層層波紋蕩漾開去。此刻，我恍若一尾魚，連同午后的慵懶，一起跌入水中，順著河水流向春天的曠野。

水榭邊的柳樹半遮半掩，在紅紅的廊柱映襯下，愈加嬌羞。柳條掛在花格窗、黛色瓦上，古韻十足，讓我不禁想起古人詠柳的詩句?！氨逃駣y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xì)葉誰裁出，二月春風(fēng)似剪刀?！辟R知章的這首《詠柳》，在上小學(xué)時就讀過。萬千細(xì)長的枝條，蔥翠欲滴，一派清麗，生機勃勃?！昂┟分斜M，春風(fēng)柳上歸?！薄白钍且荒甏汉锰?，絕勝煙柳滿皇都?！薄巴デ皶r有東風(fēng)入，楊柳千條盡向西。”……這些膾炙人口的詩句，在我腦海中一一閃現(xiàn)。

其實，柳樹最早出自《詩經(jīng)》，在古人眼里蘊含著真摯的情感?！拔粑彝?，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依依”本是柔弱的樣子，后來也有戀戀不舍之意。因為“柳”和“留”諧音，“絲”又有“情思、思念”之意，柳絲就有了相思情感，柳樹也成了離別挽留的象征。故古時送客有折柳枝相贈的習(xí)俗，以表達(dá)不忍離別之情。“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薄把U裊古堤邊，青青一樹煙。若為絲不斷，留取系郎船。”這兩首詩分別為《送元二使安西》和《江邊柳》，詩中不單單描寫眼前柳樹景色，更寄寓了慰留之情。

柳樹有極強的生命力，大江南北處處都有它們的身影，正所謂，“無心插柳柳成蔭”。宋代大文豪蘇軾在任杭州知州時，利用西湖挖出的淤泥和葑草堆筑了一道長堤，連通了南北兩岸。后人為了紀(jì)念他治理西湖的功績，將長堤命名為蘇堤。堤上遍植柳樹，“蘇堤春曉”被列為西湖十景之首。我曾在春日前往，徜徉在蘇堤上，春風(fēng)駘蕩，柳絲舒卷飄逸，柔情無限，真乃一道嫵媚的風(fēng)景。

柳樹讓我念及故鄉(xiāng)，泛起淡淡的鄉(xiāng)愁。柳樹不僅韻致了村莊，也趣味了我的童年。老家所在的村莊不大，大大小小的河塘邊總有幾棵柳樹。水清見底，岸上柳絲低垂，倒影在微波中輕漾。記得年少時，小伙伴們總愛攀上粗壯的柳樹，折幾根長長的柳枝，彎成一圈，上下翻繞，不一會兒，一頂柳帽便編成了。我們戴在頭上，仿佛成了一棵棵小柳樹。我們還學(xué)著電影中小“游擊隊員”玩起打仗來……每每想起，總那么美好。

“一樹春風(fēng)千萬枝，嫩于金色軟于絲。”當(dāng)落葉樹木還在沉睡時，柳樹已和著春天的節(jié)律，第一個給大地呈現(xiàn)一抹新綠。柳樹有許多特質(zhì)，這種聞風(fēng)而動、搶抓時機的秉性更值得我們欣賞。

春滿菜園

氣溫剛回升，又被一夜的北風(fēng)吹得縮手縮腳，冷暖空氣就這樣你來我往、相互較勁，春天在它們的拉扯下總是姍姍來遲。

周末，我?guī)е胰笋{車回到老家。老態(tài)龍鐘的柳樹歪斜在池塘邊，披上綠裝的枝條掛向水面，又煥發(fā)出勃勃生機。幾只鴨子時而浮在水面，時而扎個猛子，時而撲棱翅膀。“春江水暖鴨先知”，鴨子最知曉春天的心事，不時地嘎嘎叫上幾聲，仿佛在說：水暖和了。

母親在廚房忙著，氤氳中聞到一股濃濃的飯菜香。站在院中，春風(fēng)和煦，春意盎然。一樹桃花，灼灼其華，一抹抹粉紅映著大紅的春聯(lián)，也映著一壟壟綠油油的菜地，滿滿的農(nóng)家煙火氣。

母親是地地道道的莊稼人，種菜也是一把好手?！肮扔昵昂?，栽瓜種豆”“頭伏蘿卜二伏菜”，什么時節(jié)播什么種子、栽什么菜，母親了如指掌。原先的菜地離家有段距離，房子翻建后，把竹園改為菜園。母親說，年紀(jì)漸漸大了，在家門口種菜、摘菜方便。其實，老兩口根本不需要這么大的菜園，全為我們子女著想，說自家種的菜少用農(nóng)藥、不施化肥，比買的菜好吃多了。每次回來，大包小袋裝上各種果蔬，把車后備廂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窄窄的壟溝，剛好落下交替行走的腳。不同的蔬菜，一律泛著油光。大地被昨日一場細(xì)雨滋潤，菜也水靈靈的，嘟囔著嘴巴，讓人心生歡喜。

母親像是畫師，將菜園子勾勒出一幅層次分明的春景圖。馬鈴薯已鉆出地膜，伸展一片片葉；萵苣開始催個兒頭，挺起了腰身；香蔥青翠欲滴，一叢叢抱在一起；一行行韭菜如一句句詩，似寫著“夜雨剪春韭”等詩句。擠擠挨挨的大蒜、青菜略微泛黃，或許養(yǎng)分集中到了抽薹上。

春天是花的世界，菜園里也開著花，也被母親著了色。蠶豆的花粉中帶黑，像一個個小眼睛四下探望。豌豆苗的花潔白無瑕，像一只只小蝴蝶棲息。蘿卜、薺菜的莖蔓鉚足了勁往上躥，隨風(fēng)扭動腰肢，點點白花如夜空中閃爍的星星，這是母親特意留下，用來收獲種子的。散落在地邊的幾株油菜花金燦燦，一看便知是自然生長的。這時節(jié)它們當(dāng)仁不讓，擺出一副高傲模樣。競相開放的菜花，微笑著，閃著亮，雖沒有桃花、杏花之嬌艷，也沒有櫻花、海棠之嫵媚，但它們都有個夢，也學(xué)牡丹一樣盛開。

菜園的另一頭有條小溝流經(jīng)，水是從上面河塘滲漏而出，常年不息。除了用來澆菜外，母親還在溝里種上了水芹，如鋪上綠色的地毯。她善于巧種，譬如在樹邊種絲瓜，藤爬上了樹，絲瓜掛在樹上。又如將菊花腦種子撒在籬笆下，嫰葉時摘一把打個雞蛋汆湯，清火爽口。待秋天開花后，燦若星辰，又可觀賞。

這滿園的春色，令我目不暇接。豌豆苗在家鄉(xiāng)也稱為安豆頭，是年夜飯必上的一道吉祥菜，寓意一年到頭都平安。那頓飯雖過去多日，然而，清香滑嫩的滋味、母親嘮叨的話語、其樂融融的親情，仍縈繞在心間。

蘿卜的花嗅上去有絲絲的清香。我每次回家，先入菜園，流連半天。記得去年秋天，見蘿卜露出半截，隨手拔出，洗凈即生吃起來。脆嫩帶甜，甜中微辣，水分足，還解渴呢。

午飯的蔬菜全是菜園的，或清炒，或涼拌，或做湯，無不鮮嫩味美。母親看著我們吃得高興的樣子，掩飾不住滿臉笑意。無論吃過多少佳肴，但最有味的，仍是自家的菜。

門口的鋤頭柄被磨得光亮，映出母親忙碌的身影，化為一茬接一茬的瓜果菜蔬。春來秋去，光陰荏苒，母親的菜園始終拴住我思鄉(xiāng)的心，牽住我夢回的情。

春天是美好的，滿園春色的菜園更加美好。菜園四季如春，讓我內(nèi)心純凈充盈、踏實知足，讓我生活溫馨滿懷、幸福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