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傳說的當代應用形態

郭奇

神話傳說屬民間文學的范疇，具有較高的藝術性，是我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神話傳說在當代具有多種應用形態，近年來較受關注的是國產動畫電影這一表現形式，《新神榜：楊戩》作為其中代表，主創團隊在改編中大量使用民間元素，對傳統神話傳說從人物形象、敘事結構、視覺藝術方面進行解構和重新塑造，結合當下現實生活和大眾審美需求，賦予傳統神話傳說新的含義，傳承傳統文化的精神內核。

一、國產動畫電影對神話傳說的創造性改編

神話傳說由最早的口頭流傳到文字書寫，進而編入戲曲、舞蹈、歌曲、連環畫、影視劇、動畫等不同的藝術呈現方式，通過不同載體傳遞中國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例如，戲曲《白蛇傳》《梁山伯與祝英臺》，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精衛填海》等，這些都是神話傳說在當代應用比較成功的案例。近年來，國產動畫電影這一藝術形式受到廣泛關注，接連上映的影片在票房、評價等方面引起熱議，尤其是對影片內容呈現的中國風和傳遞的文化價值。而中國風國產動畫并不是一個全新的概念，早在19 世紀50 年代中國動畫之路的探索階段時，就曾提出“走中國民族之路”。“中國學派”汲取民族文化的養分，選取神話故事，創作了《大鬧天宮》《哪吒鬧海》等動畫片，觀眾定位為兒童。之后受到外國動畫電影和商業化的沖擊，國產動畫電影的中國風一度停止發展。進入21 世紀繼續探索國風，但反響平平。2015 年上映的《西游記之大圣歸來》成為新時期“中國風”的代表，如同國產動畫電影出走近一個世紀沉寂“歸來”，同時擴大了受眾群體，助力國產動畫電影走上全齡化觀影的新階段，2019 年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也是這一走向的很好延續。

新神榜系列是追光動畫打造的三個產品線之一，包括《新神榜：哪吒重生》《新神榜：楊戩》，主創團隊以專業人才和現代先進技術為基礎，致力于民族動畫，演繹東方故事。此前已有廣受好評的《白蛇：緣起》《白蛇2：青蛇劫起》，以及即將推出的“新文化系列”。作為導演的趙霽曾在采訪中說：“希望能夠用中國的團隊講好中國故事。”

《新神榜：楊戩》以楊戩為主角，講述了天庭神仙在商周封神大戰后神力減退，楊戩被冤失去天眼神力，靠做賞銀捕手維持生活。在一次任務中他發現追捕的少年是自己的外甥沉香，陷入回憶與現實、正義和情感的雙重糾葛中，一步步揭開往事，探求真相。

二、動畫電影《新神榜：楊戩》中的民間文學元素

（一）劈山救母的故事

《新神榜：楊戩》中以虛幻和現實穿插了民間傳說中楊戩和沉香兩次劈山救母的故事。楊戩劈桃山救母的故事最早流傳于四川等地，相傳秦國時岷江暴發水患，李冰與其子治理水患、修建水利有功，被百姓尊稱為“川主”和“二郎神”，修祠紀念稱頌，簡化為神。元明時期，典籍《二郎寶卷》、小說《西游記》等里面記載了二郎神成功救母的故事。在曲詞唱本等多個民間藝術版本流傳演繹的過程中，雖然二郎神楊戩、楊戩母親、楊戩父親的身份說法不一，但大體故事情節相似，并附有孝子敬親的色彩，以大團圓結局。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最早見于元明時期的雜劇《沉香太子劈華山》，其后也名《寶蓮燈》，在小說《西游記》廣泛流傳后被人們熟知定形，情節較單一。

楊戩劈山救母的故事中楊戩并沒有妹妹，沉香劈山救母故事中也并未提及楊戩，兩個故事形成之初本就是單獨成立流傳。一般認為，先有楊戩故事，后有沉香故事，在不斷流傳附會中產生聯系，使“二郎神”楊戩成為沉香的舅舅，并且在沉香救母的故事中扮演公正無私、不近人情的天庭秩序守衛者的角色。

（二）其他民間文學元素

《新神榜：楊戩》的故事背景設定為《封神演義》中封神大戰結束的幾千年后，其中的人物形象關系和造型大多采用《封神演義》中的描述。比如，楊戩在封神大戰中打敗魔家兄弟采用了偷襲的方式、楊戩和沉香是舅舅和外甥的關系、楊戩出場時帥氣的形象，以及影片最后的太極圖設定也取自《封神演義》中太上老君的法寶。

影片中反復提到的玄鳥出自《山海經》，據《詩經·商頌》：“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史記·殷本紀》中記載，有娀氏之女簡狄吞玄鳥蛋生商契，是玄鳥成為殷商先祖的根據。影片中所有人物角色都謹記玄鳥會帶來災禍，一旦再度出世，必毀天滅地，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這一設定也十分符合故事邏輯，玄鳥代表商，玉鼎真人等在此前幫助周朝滅商獲得封神榮耀，是新秩序的建立者，也可以說他們是利益獲得者，那么鎮壓玄鳥，防止“商朝重生”破壞現有果實就顯得合情合理。但在楊戩偷偷到人間時看到人間正在進行戰爭，改朝換代為歷史演進的規律，秩序將再度更迭，所以玄鳥出世不可避免。即影片中巫山神女婉羅言：“萬物總要循環，玄鳥終得飛起。”

巫山神女是中國傳統神話中的形象，為天帝之女。戰國時楚國宋玉《高唐賦》中稱“先王”游高唐白天夢中與女神相見，文章末尾記述見到神女的好處，于國可啟發蒙昧，為百姓和國家憂思，于王自己可任用賢能，彌補過失。后世文章中采用的巫山神女形象大體為內外皆美，能排憂解惑，帶來美好。影片中讓巫山神女婉羅成為釋放玄鳥的主要助推者、建立新秩序的代言人，迎接美好，也不無道理。

三、動畫電影《新神榜：楊戩》的解構與重塑

神話傳說作為民間文學的一部分，借由口頭或文字傳播，傳播過程中更重視文本本身的故事，隱藏在人物和故事中的許多情感難以傳遞或容易忽視。在傳播方式的不斷更新發展下，這些隱藏的內容被最大限度地發掘，而動畫藝術形式符合人們對神話傳說在腦海中的想象。在這一過程中，解構主義是動畫電影《新神榜：楊戩》采用最多的對故事和人物進行塑造的方式。解構主義由哲學家德里達提出，最初是對形而上學傳統的不滿發起挑戰，而現在更多的是用于打破原有規則，創造更為合理的規則。動畫電影《新神榜：楊戩》中的人物形象摒棄了傳統故事中單純的善惡二元對立，打破扁平化人物只為情節所服務的傳統，塑造了更為立體的人物形象，重視情感細節化的處理和傳遞，使人物本身具有思考意識，放棄單純英雄人物事跡的概述，將內心掙扎的心理過程放大，實現由高高在上的“神”到充滿人情味的“人”的藝術轉變，在敘事方面采用“陌生化”處理。“陌生化”是俄國形式主義評論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文藝理論，對經典文學進行“陌生化”處理，是指將觀眾所熟悉的故事結構、角色特點等進行改編、再次演繹，通過“隔離效果”給觀眾帶來新奇的感受，使觀眾對劇情和人物產生距離感。動畫電影《新神榜：楊戩》主線楊戩、沉香劈山故事中，楊戩對沉香的態度、對正義和師徒感情的選擇都與人們的傳統認知不同，包括哮天犬、申公豹等形象，這部動畫電影做了全新的詮釋，使觀眾對劇情和人物產生了“距離感”，從而獲得新鮮感。

（一）人物形象

主人公楊戩的外貌形象借鑒了《武王伐紂平話》和《封神演義》當中的描寫，以及《西游記》對他的評價，主創團隊結合魏晉時期的風格特征，將楊戩塑造為落魄的貴公子形象，閑適逍遙，從神位跌落也沒有垂頭喪氣，即使為生活所迫也不會被金錢收買，在平凡中尋求快樂自在，與傳統形象中一板一眼的“反派”形象相去甚遠。動畫電影《新神榜：楊戩》沒有采用楊戩原有的鐵面無私不近人情的形象，而是使其充滿正義，重視親情，思念母親、妹妹，疼愛沉香。楊戩面臨抉擇時，第一次是在世間蒼生與母親間選擇了蒼生，第二次在師父與蒼生中依舊選擇了蒼生。這部電影更多從人的角度出發，剖析大義與真情選擇時人物的心理狀態，使楊戩更富有生活氣息。

申公豹的出場表現為人生不得志的失意大叔形象。在創作中，主創團隊參考了“竹林七賢”人生不得志寄情于酒的生活態度，打破了原本唯利是圖、奸詐狡猾的小人形象。申公豹在背后與巫山神女暗暗謀劃，想要建立新秩序實現自我理想，選擇助力沉香，將他視為衣缽傳人。情急之中以命相護，臨終感嘆“人生如寄，多憂何為？今我不樂，歲月如馳。”

電影中的玉鼎真人作為高高在上的神，其角色不斷反轉：從情深如父的師父角色反轉，從為天下大義到為維持神界體面犧牲個人的反轉。玉鼎真人在任何事情面前都有自己的利益考量，當初傳授楊戩武藝是為了劈開桃山，鎮壓華山，維護金霞洞的安全；多年后不教授沉香武藝是為了維持華山安定以維護金霞洞的權威。電影將傳統的“師父”“神”即為正義的刻板印象打破，從人的角度重新塑造。

動畫電影《新神榜：楊戩》中的哮天犬一改曾經沖鋒陷陣的男生形象，而出人意料地變身為人類少女形象，古靈精怪，與楊戩既是并肩作戰的戰友，也更接近現代人與寵物的關系，對主人尤其依賴，想時刻陪伴在楊戩身邊，使影片的趣味性增色不少。

（二）敘事結構

《新神榜：楊戩》打破了傳統神話和傳統英雄題材電影二元對立的敘事模式，善惡并不拘泥于身份，使人物和事件在發展過程中更有具象化的表現，在敘事過程中對人物做了去“神”化處理，楊戩的閑適、玉鼎真人的自私、沉香的疾惡如仇等，每個人在選擇的過程中都有自我的考量，而不是傳統敘事中單一的形象。

敘事過程中，對人物內心的刻畫細膩而立體。如電影中楊戩這一人物形象是充滿正義感的、善良的，但在知道真相后的痛苦與無奈，對周圍遍布謊言的難過，對師徒情建立在虛假之上而產生的崩潰情緒，這些不同的敘事角度共同構成了楊戩的形象。在大義與情感之中楊戩依舊忍痛選擇大義，還天下以正常運行的新秩序。此情節推進過程中放棄了單一線性敘事，轉而刻畫細節，使情節更加豐富，人物性格飽滿且具有延展性。同時，影片對楊戩、沉香神話傳說進行了再創作，在敘事過程中賦予了神話傳說新的含義，有對傳統價值觀念的思考討論。影片的敘事表達更貼近現實主題，刻畫神性消解、人性回歸的現實。楊戩心靈遭受磨難但信念堅定，這樣貼近生活的敘事表達，傳遞出積極向上的正確價值觀。

（三）視覺藝術

電影畫面的視覺藝術呈現了現代風格和東方美學特色。影片中神仙出行需要加混元氣的飛行器，在各界穿梭時流光溢彩的宇宙背景，音樂中穿插許多電子音樂元素，其中體現的金屬質感與恬靜柔和的東方美相映襯，呈現與眾不同的視覺美感。影片中出現的蓬萊仙島、方壺仙島、瀛洲仙島都有著中國傳統建筑的設計元素，三大仙島的美術風格以秦漢為基準，并融合了魏晉南北朝的特點。婉羅仙子等仙女的舞蹈參考敦煌壁畫上的飛天舞，身輕如燕，衣袖揮舞之間宛若清風流云，高度復原了敦煌壁畫飛天舞姿之美。婉羅吟唱的《洛神賦》籠罩著淡淡的哀愁，十分符合人物當下的心情。人物服飾參考了魏晉時期的服飾風格，比如楊戩的外袍和頭巾是魏晉時期較流行的扎染元素，外袍的云紋也是魏晉時期的典型圖案。電影中還有一些奇異生物，設計十分巧妙精細，如比翼鳥、四臂刑天、警衛蒲牢、開明獸，皆源于《山海經》。此外，影片最后太極圖的水墨畫處理，同樣充滿了東方美學色彩。

四、結語

近幾年國產動畫電影的制作水平不斷提高，涌現出一批像《新神榜：楊戩》一樣的優質作品，從中國傳統文化和民間文學中汲取養分，給大眾帶來不一樣的審美體驗。期待更多的動畫作品，挖掘中國民間文學的精華，結合當下時代背景，洞察人們的審美需求，將隱藏在文字之中和語言之外的細膩情感表達出來，配合現代科技的力量和生活習慣，更好地傳承精神文化的內核，將動畫做到“全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