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田鹿

西游路上,悟空降妖除怪,遇到的大小戰斗無數。與大魔頭相比,車遲國的虎力、羊力、鹿力三位大仙只能算是小角色。但偏偏是這三位小角色,卻一起演出了堪稱整部《西游記》中最有意思的一場爭斗。
爭斗是因為悟空戲弄這三位大仙而起的。三位大仙不堪羞辱,提出要和唐僧師徒比試法力。就這樣,在國王的主持下,一場別開生面的斗法大賽就拉開了帷幕。
比賽分為兩輪:文比和武比。
首先進行的是文比。這一環節中,由唐僧出場,單挑三位大仙——當然,唐僧只是在前面裝裝樣子,真正在背后施展法力的是悟空。
第一個項目是登壇求雨, 虎力大仙率先登壇,召來了雷公電母就要行云布雨。悟空來到半空,制止他們的行動。虎力大仙的求雨宣告失敗。輪到唐僧上場,有了神仙們的全力支持,自然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第二個項目是坐禪,仍由虎力大仙出場。虎力大仙拔了一根頭發,變成一個臭蟲,彈到唐僧的腦袋上,咬得唐僧又癢又疼。悟空更狠,變作一條七寸長的蜈蚣,爬到虎力大仙臉上,一口咬在鼻凹里。虎力大仙慘叫一聲掉在地上,差點被摔死。第三個項目是“隔板猜枚”。先是王后親手在柜子里放置一套嶄新的宮衣,孫悟空變作小蟲,爬到里面把宮衣抖亂,告訴唐僧是破斗篷。接下來國王往里面放了一顆桃子,悟空鉆進去把桃子吃了,然后告訴唐僧是桃核。最后往柜子里放了個小道士,悟空就把道士的頭發剃光,變作和尚的樣子。
接下來是武比,由悟空單挑三位大仙。
第一個出場的虎力大仙,參賽項目是砍頭。虎力大仙被一刀砍下腦袋后,悟空拔出一根毫毛,變作黃狗,叼著虎力大仙的腦袋丟進河里。第二個出場的是鹿力大仙,參賽項目是剖腹挖心。悟空暗地里拔了根毫毛,變作餓鷹,將鹿力大仙的五臟抓住。鹿力大仙瞬間倒地現出原形而死。最后出場的是羊力大仙,參賽項目是下油鍋。誰知表面上翻滾不已的香油竟然是涼的。悟空叫來北海龍王,得知是羊力大仙煉成的護體冷龍作怪,立刻命令其將冷龍收走,羊力大仙隨即被炸得皮脫肉爛。
在整部《西游記》中,這堪稱最有趣的一場爭斗。以往的降妖除魔基本上是武藝較量,在這個故事里,讓三個道士和四個和尚來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法力競賽。
但“車遲國斗法”給我們提供的還不僅是一個有意思的故事。讀過《西游記》的人恐怕都有一個印象,就是唐僧師徒一路上遇到的道士幾乎沒有好人。為什么作者會這么寫?《明史》記載,明世宗求長生,大興土木,廣建神壇,致使國家府庫空虛,百姓怨聲載道。《西游記》中許多筆墨,都或明或暗地影射著當時的現實。在這個意義上,車遲國斗法游戲筆墨的背后,包含著對社會現實的深刻憂思。
然而最有意思也最有意義的,是作者在講述整個故事時無意中流露出來,而讀者卻習焉不察的一個小秘密,那就是中國人對游戲規則的忽視和破壞。在這兩輪法力競賽中,有一個規則是被雙方認真遵守的嗎?一個也沒有。比求雨,悟空攔著龍王不讓下雨;比砍頭,虎力大仙在背后出陰招,讓土地按住悟空的腦袋;悟空也夠狠,變出條黃狗把虎力大仙的腦袋叼走。其他環節,也無不存在作弊。悟空和幾位大仙的競賽,表面上比的是法力,實際上比的是人情,比的是破壞規則的想象力。而作者對此視作理所當然,讀者也司空見慣。其中的問題,值得我們深思。
林小菊//摘自《當代人》,本刊有刪節,小黑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