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麥
如果屬于青春的暗戀有顏色,我覺得應該是藍。藍色沉默寡言,但會悄悄彌漫成背景,浸潤每一場寂靜的喜歡。
所以對于我來說,似乎是因為太安靜,在那段未被點明的愛戀里,并沒有出現猜測、反復、煩躁、嫉妒這一類負面情緒。我只是徹頭徹尾地把感情當成一件私事——不要打擾生活的、安靜乖巧的私事。我們之間的交際始終都是淡淡的,很久之后,一切歸于平靜,才發現那種澄澈的心境也許很難在我的人生中復刻了。
初三那年,學校設立了中考沖刺班,大家按照成績選座位,H坐在了我旁邊。我瞟了一眼成績單,暗暗佩服,覺得這個男孩子的數理化成績真穩啊,我要好好取取經。
現在想想,和H同桌的日子很有并肩作戰的感覺。我是在孩子氣地“比著學”,但他一直很松弛,卻也不輸我幾分。特別是數理化,我幾乎把他的課余時間全部盤下來給我“開小灶”。偶爾好不容易輪到我給他講個題,剛把公式列到一半,他就恍然大悟,讓我超級挫敗。
和這樣“亦敵亦友”的人朝夕相處,漸漸就生出來旁人不懂的默契:H寫完數學作業總會疊好放在我書箱上,方便我寫完對一遍;我的作文發下來,H永遠是第一個讀者;早餐分享牛奶,午休之后一起吃水果,晚自習下課,我收拾書包的動作慢吞吞,整個教室都空空蕩蕩了,不敢自己去關燈,回頭看看,后門總會有一個令人心安的身影。
當時的我沒察覺這是“喜歡”,只是放松地相處。我們之間是七七八八的小事情積累出來的安心舒適的關系。
后來這個班在重點高中的提前批考試中被錄取了兩個人,H是其中之一,我卻發揮失常。H察覺到我的失落和不甘,從來不提那場考試。但其實,我是打心底里為他開心。我的失落,倒并不只是因為考試失利,還因為提前批的同學要先入學培訓,這意味著最后的路,我將是孤身一人了。他去培訓那天,我留了一根他的筆,說:“借個好運,在一中等我。”他重重點頭。最后的兩周,我看到右手邊空空的,心里會恍惚一下。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牽掛在心里漸漸清晰起來。
最終我也如愿考上了一中。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一個假期還不足以支持我去表露心意,我的判斷是,也許這并不是成熟的感情。于是,即使一起看恐怖片,黑暗中被他緊緊握住手,即使每天都要聊東聊西到半夜三點,但硬是沒有說過一句“喜歡”。
分科后我選擇文科,他是理科。我們待在一個樓層,樓道里飲水機就在他們班對面,我可以在課間用接水的機會望他一眼。我努力寫作文,這樣打印范文時,他就可以看到我的名字。我有時期待大考,因為要搬書箱,他就會提前告訴我放學等著,他可以幫我搬到宿舍樓下。
后來高考,他永遠是考試型選手,去了我夢寐的江南;我永遠避不開大考的魔咒,但也只能接受了。很奇怪,好像是從我們互道成績開始,我對他的那種感覺就默默地消散了,輕舟劃過,水痕都是細微的,不動聲色。
這場暗戀化灰的時候,沒有引發一點情緒的咳嗽。但是有些感受,在腦海里纖毫畢現,清晰無比:學校的成人禮之后,就是我的生日,我自己都不記得了。他出現在教室門口,大大方方地遞給我一個厚實小巧的硬殼筆記本,祝我生日快樂。我拿回教室后打開,發現他規規整整地謄寫了一首詩,是舒婷的《雙桅船》。
那天晚上,我早早寫完數學作業,拿出這個本子,重新謄寫了一遍這首詩:
“你在我的航程上,我在你的視線里。”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做。
但是我永遠記得,在兵荒馬亂的高三晚自習,我曾經懷著那樣清澈的心思,去謄寫一首詩。在煙波層層的藍色霧靄里,我高高地豎起白色的帆,我知道的,他一直看得見。
靜靜//摘自2023年11月1日《中國青年作家報》,本刊有刪節,Shand/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