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在它們的巢里

華姿

有一次，在深冬的一個傍晚，我從鄉下回武漢。當汽車駛過漢水邊的麥地時，我看到公路兩邊的楊樹上，零零落落地掛著一些鴉巢。楊樹的葉子都落盡了，只剩下光溜溜的樹枝，所以這些鴉巢看上去孤零零的。天正下著雨，雨中還夾著雪。我舉目四望，沒看到一只烏鴉，也沒看到別的鳥。于是我問：“這么冷的天，鳥都在哪里呢？”

身邊的人答：“當然是在它們自己的巢里。”

我又問：“鳥巢都沒蓋子，雨雪不都落在巢里了嗎？那巢里是不是濕透了？”

身邊的人又答：“鳥的羽毛不僅可以保暖，還能防水。雨滴落到鳥身上，就滑落了，像水珠落在荷葉上一樣。”

還有一次，在仲夏的一個午后，我從武漢回鄉下。當我沿著田壟往村落走的時候，突然下起暴雨，大風裹挾著雨點吹得棉花嘩啦啦地搖擺，幸好我隨身帶著一把小傘，才沒有被淋成落湯雞。

就在我急急忙忙地往家趕時，我突然看到，在一根搖晃不已的棉枝上，一只小禾雀正平靜地站在那里——站在一片棉葉底下，仿佛天上不是在下暴雨，而是在落甘霖。

這個場景使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我站在雨中，盯著它看了良久。

很久以前，我讀過一個小故事：年邁的國王，渴望看到一幅描繪平靜的畫。為此，他專門提供了一筆資金，供畫家們創作。一批優秀的作品很快就誕生了。國王在看完所有畫后，從中挑選了兩幅。

一幅畫的是山和水：陽光明媚，和風輕拂，清澈的湖水倒映出周圍的群山和藍天白云。在碧藍的晴空下，湖面風平浪靜，一絲漣漪都沒有。

與國王一起看畫的人，都不約而同地認為，這的確是一幅描繪平靜的最佳圖畫。

但國王真正喜歡的是另一幅。另一幅畫的也是山和水，卻是全然不同的山和水：天空烏云密布、電閃雷鳴，傾盆大雨嘩嘩地落在光禿禿的山上，雨水咆哮著沖向峭壁，在崖下形成一個喧騰的瀑布。而在瀑布的后面，有一個小樹叢，樹叢中有一個鳥巢，鳥巢里有一只雌鳥。在狂風驟雨和湍急的瀑布后面，這只雌鳥正平靜地待在它的巢里，好像什么也沒發生一樣。

國王說：“平靜并不等于完全沒有動蕩、困難和艱辛。在那些紛亂中，心中仍然平靜，這才是平靜的真義。”

若能在喧囂和紛擾中，在遭遇困境、挫折和誘惑的時候，仍能保持內心的平靜，才是真的平靜。就像烏鴉在寒冬的雨雪里、小禾雀在如注的暴雨中，簡單地說，就像鳥在它們自己的巢里一樣。

在世界的喧嘩與紛亂中，仍能保持內心的寧靜，這是生命的最高境界。人雖向往，且孜孜以求，總是難以達到，鳥卻輕而易舉地做到了。無論是烏鴉，還是小禾雀，以及巢中的雌鳥，面對狂風和雨雪，都能處變不驚，從容應對。這種智慧和勇氣，是人類應該學習的。

（梁衍軍摘自中國華僑出版社《萬物有靈皆可師》一書，趙 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