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 臺

劉國芳

三公往戲臺那兒去，不是去看戲，是習慣往那兒去。村里還有幾個老人，春生公、李阿婆等，也都喜歡往戲臺這兒來，然后，坐在戲臺下面的一排石凳上。坐一起肯定會說話，三公說：“好久沒演戲了。”

春生公說：“有二十多年沒演了。”

李阿婆說：“戲臺上都長草了。”

說著話時，走來一個人，三公一看，就知道這是個城里人。城里人拿著手機，對著戲臺不停地拍照，還說：“這戲臺看樣子很古老。”

三公說：“幾百年的戲臺，當然古老。”

城里人說：“這戲臺有幾百年？”

李阿婆說：“當然有，這是當年湯顯祖捐資修建的。”

城里人說：“湯顯祖捐資金建的，真的還是假的？”

春生公就看著來人，問他：“你知道湯顯祖的老師叫什么？”

城里人搖頭。

三公接嘴：“湯顯祖的老師叫徐良傅，徐良傅就是我們村的人，當年《牡丹亭》演出名后，湯顯祖為了感謝老師，特意捐資在我們村修戲臺，演《牡丹亭》，據說當時演了全本，演了十天十夜。”

城里人說：“湯顯祖老師是這個村的人，那這戲臺真有可能是湯顯祖捐資修建的。”

春生公說：“什么有可能，湯顯祖誕辰四百周年時，市里組織專家到我們村考察這戲臺，還在戲臺上演了湯顯祖的戲。”

李阿婆說：“當時我們都看了戲。”

城里人有些興奮，不停地說：“那真是古跡，我拍下來，發朋友圈。”

城里人發沒發朋友圈，三公不知道，他們坐了一會，天不早了，便起身回家了。

這個晚上，三公忽然聽到戲臺那兒傳來唱戲的聲音，三公從床上爬起來，往戲臺那兒去。果然在演戲，三公看見，春生公李阿婆都在看戲，村里還有好多人，也來了。演的戲正是湯顯祖的《牡丹亭》，三公聽到臺上的人在唱：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于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

…………

三公后來怎么回家的他不知道，但早上從床上爬起來時，三公還記得昨天晚上看過戲。三公爬下床，往戲臺那兒去，但到了，卻發現戲臺上不像演過戲的樣子，戲臺上面仍有草。這時候春生公和李阿婆來了，三公于是問：“昨天晚上這里演過戲嗎？”

春生公說：“沒有。”

三公說：“演了呀，我明明來看了戲。”

李阿婆說：“你做夢差不多。”

三公就明白了，昨晚確實是做夢。

這時候村里一個叫李東的年輕人走了來，三公就問：“李東你回來了？”

李東說：“剛回來。”

三公說：“你們年輕人都出去了，村里只剩下我們這些老頭子老媽子。”

李東說：“我這次回來，再不出去了。”

春生公和李阿婆問：“不出去在村里做什么呢？”

李東說：“我覺得要做的事多得很。”

三公搖著頭說：“我不信你會留在村里。”

過了兩天，三公被兒子接走了，三公的兒子一直不放心三公一個人住在村里，于是把三公接城里去了。這以后兩年多時間，三公一直在城里，沒回來。當然，村里一些事，三公還是知道的。春生公會打電話給他，春生公告訴三公，李東真的留在村里了，他在村里辦了榨油廠，還辦了米粉廠、醬油廠。春生公還告訴三公，說村里好多人都回來了，就在李東廠里打工。春生公還說，李東把戲臺也修好了，準備演戲。三公聽說村里要演戲，就鬧著要回村。沒辦法，三公的兒子就把三公送了回來。三公回來就看到村里變樣了，人也比以前多了好多，村里人來人往熱熱鬧鬧。

很快，三公見到春生公了，還有李阿婆他們，他們像以前一樣坐在戲臺下面的一排石凳上。不同的是，后面的戲臺已經修好了，上面沒有草。

春生公當然看見了三公，春生公說：“你趕得好呀，今天晚上就演戲。”

三公問：“演什么戲？”

春生公說：“演湯顯祖的《勸農》。”

三公說：“終于有戲看了。”

天黑了，戲就開演了，三公坐在下面，他想起上次在夢里看戲，他怕這次也是在做夢，于是伸手掐了掐自己，不錯，是真的，不是做夢。

臺上唱起來：

山也清水也清

人在山陰道上行

春云處處生

官也清吏也清

百姓無事到公廷

農歌三兩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