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眼前

文/段奇清

“常虛君子心，而聳高人目。”我覺得，只看眼前的人，才能擁有“高人目”。或許有人會說，一個人只盯著眼前事，度量與格局是不是太小了，怎么會有“高人目”呢？只看眼前，這樣的人或許不會說自己有“君子心”，但他們的心應(yīng)是“常虛”的。

在我的老家，村里那些婦女們的心就是“常虛”的。老家在河流縱橫交錯、湖泊星羅棋布的江漢平原，水中最多的是蓮荷。每年寒露一過，鄉(xiāng)人們蕩舟從已經(jīng)成熟、外表為黑褐色蓮蓬中倒出一粒粒腰鼓形的蓮子。若要蓮子成為蓮米，村里的婦女們則每人一把刀、一尊砧，在一條凳子上坐定，砍去蓮子黑乎乎的外殼。她們在砧上安放蓮子，一刀刀地砍，將砍好的蓮米從砧上拿下來，裝進笸籮。這樣的動作是循環(huán)往復(fù)的，不同的是太陽，早晨陽光從東邊給湖水染上胭脂色，晚上在西邊為湖泊鍍上萬道金光，笸籮里的蓮米則越來越多，待盛滿后又裝進麻袋里。一連好些天，這不變的動作讓本來裝滿麻袋的黑褐色蓮子，都變成了玉米粒一樣的蓮米。

或許有人覺得這活計太單調(diào)、太乏味，但婦女們一天如此重復(fù)一萬次卻并不厭煩、懈怠。家鄉(xiāng)的婦女大多長壽，或許正是因為她們在生活里并不計較時間與空間給她們帶來的是否“有意思”，而是“只有眼前”的活兒。

浩渺無垠的湖水像蒼穹一樣“虛空”，正是這虛和空涵養(yǎng)出了無數(shù)的荷，荷中結(jié)出無數(shù)的蓮蓬。還有荷下游弋著無數(shù)的魚蝦……家鄉(xiāng)的婦女就像生養(yǎng)她們的湖水一樣，因胸懷“虛”，令她們有著物質(zhì)與精神的“實”，擁有靈魂的恒久。

只有眼前，并不是目光短淺，這樣的人，他們的靈魂沒被超越時空條件的名利所誘惑、所吞噬。“君看目與翳，是翳要非目”，家鄉(xiāng)的婦女們并沒有太多孤獨寂寞、虛榮心這樣的“翳”，也就不會“非目”。她們的日子清澈明亮，只看眼前，找準自己的位置，與他人、與天地諧協(xié)和睦。

古人言：“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只看眼前，是各守各位的“和”，是活在當(dāng)下，是最恰當(dāng)、本分的存在。米蘭·昆德拉說：“人生不能承受的，不是存在，而是作為自我的存在。”人們不會在彼此嫉妒、相互爭奪中感到幸福，眼睛只盯著、覬覦別人擁有的，自己時時會感到痛苦。只看眼前，就知足長樂，擁有自己本該有的一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