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別金陵,隔天下午,我們轉往揚州。
煙花三月下,早些年,許多個春日,多有前往。
曾經“里里外外”捋將一遍,卻還是漏了大明寺、平山堂。
不識揚州真面目,在于未知文章道。
第二天上午,工作日的景點游客稀少。
舉首大明寺,抬腿上蜀岡,直奔西側房。
平山歐公建,谷林蘇軾造;同是文章客,皆為性情人。
慶歷八年(1048)正月,離開安徽滁州,醉翁之意不在酒,揚州亦歐公之在乎地。二月二十二,抵達府所。
江淮重鎮,東南水陸交通樞紐,繁華熱鬧。
揚州一任,謹記父親歐陽觀遺訓,為政之切,莫過以鎮靜為本,與民休息,同時嚴格要求州府僚吏,廉潔自律,提高辦事效率。
“非盜賊不過終日,吏人不得留滯為奸。”非重大事項,當日事,當日畢。
工作之余,休息日,歐公來到大明寺。登高覽勝,心曠神怡,決定,于此建堂。
旁有僚屬相問,題為何名?
眼觀諸山,拱列檐下,若可攀取,楹廊齊肩,仿佛觸手可及,“平山”兩字當得。
見堂前,歐公彎腰植楊柳;觀內廳,《文集》平臥述人生。
每每到來,揮毫萬字,一飲千鐘,文章太守,名揚四海。
更為傳頌,乃嘉祐二年(1057)收得意門生之蘇軾。
是年,論《刑賞忠厚之至論》。僅用六百多字,蘇軾簡明扼要地闡明了立法嚴而責人寬的仁義治國策。
可賞可不賞,選擇獎賞;可罰可不罰,不要懲罰,獎賞重,仍不失為君子;懲罰重,則流于殘忍。無論賞罰,都應本著“愛民之深、憂民之切”的忠厚仁愛心,如此便可達到“使天下相率而歸于長者之道”的文治昌明之理想世界。
具“孟軻之道”,讀之,梅圣俞大喜過望。隨即,轉交主考大人歐陽修。
打開被糊名試卷,眼前一亮,豈不正是老夫日日號召、天天提倡的文章之道!讓得出頭,當為第一。
慢!當今書生,少有此文,或許、可能還是學生曾鞏所寫,省他人之閑言碎語,免生事端,多此不必,低調低調,暫錄第二吧。
非為一家人,難為同門生。
歐公、蘇軾,年齡相差三十,雖為兩代人,書寫風格、筆畫字形卻是驚人相似,脾氣性格更如一身。
早于明道二年(1033),年輕的歐陽修已對奇澀怪誕之文風進行著毫不妥協的批判。
“其道易知而可法,其言易明而可行。”
君子在治學上一定要踐行于道,之后親身實踐,施行在處理一切事務上,并且呈現到文章中去,明白闡述,讓后世真正信服。
景祐年間(1034-1038),跟隨著石介,諸多太學生弄新好奇,用詞流蕩猥瑣,詰屈聱牙、學古不化、滯塞不暢,整日歌功頌德,形成了一種“太學體”“怪胎”,繼五代、西昆體后,成為古文健康發展之新障礙。對此,歐公深惡痛絕,并且,加以嚴厲批評。
文章之道貴在真。
蘇軾之真,也早自慶歷三年(1043)而來。
八歲時,于小學,習間,聞朝中范仲淹參政知事,歐陽修為諫官,眾望所歸,真性情之文章大家開始“出山”當道。
小小年齡,關心政治,明白為國出謀劃策乃文章之要,蘇軾初懂書寫之目的。
“云游”而歸,知形勢使然,父親發下大憤,燒去以往,重開新篇。天天操練,日日不輟,“大器晚成”,終得縱橫捭闔之大文章。一切,都在影響蘇軾文章的書寫方法。
自從拜得恩師,接受指導,蘇軾的文章如虎添翼,雄放恣肆,氣勢如虹。
一生中,揚州是蘇軾始終眷顧地,逢過必到。
熙寧四年(1071)十月,與劉攽、孫洙、劉摯會于揚州太守錢公輔座,聚在平山堂;三年后,赴密途中,與孫洙、州守王居卿燕于平山堂;元豐七年(1084),離開“半山園”后下揚州,“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楊柳春風。”已經十年不見了老仙翁。熙寧五年(1072)閏七月二十三日,一代文章大家病逝于潁川。1074年八月,謚文忠。元祐七年(1092),蘇軾由潁州改知揚州,三月到達任所,緬懷恩師,建谷林堂。
文章千古進謨誥,勛業三朝鏤鼎鐘。生前富貴,死后文章。此謂文章的歷史千年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