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東洋輔
從碩士課程到博士課程,王曄在我門下專研。
我所研究的社會學在日本被視為“人間科學”的一部分,和正統觀念相比顯得有些異端,這很適合王曄,而我的研究室氛圍活躍而獨特。社會學的出發點是對人具有強烈興趣,而對人有強烈興趣與關心的最富表現力的武器是語言。在我看來,王曄最優異的能力正是在語言方面。王曄的日語出類拔萃,我更強調的是,對于通過語言可能得到表現的事象的局面,她切實地具有纖細的感知和準確的理解能力。
通過文章和對話感受到的王曄語言的細致和精妙,是她個人努力的結果,但不僅僅如此,我認為,那是從中國文化深厚傳統中滲透出的一滴。
從我的角度看中國文明的精華,不是從“武”里找,而是從“文”里求。中國向全球化文明提供的最杰出的禮物就是“文人”這個人類類型。
日本人從五世紀以來,至少到十九世紀中葉,孜孜以求地從手邊的中國典籍中一心一意地學習。那里有日本人憧憬的中國的文人傳統。
王曄憑借優異的碩士論文升入博士,后來把活動中心轉移到瑞典,如今以和學院派略有不同的形式活躍在文學創作和研究的舞臺。我認為她的決定在全球化的當下來看,是與時代適宜,也是與王曄非常吻合的對生活道路的選擇。
拿來和母國對比的文化若只有一個,做兩相對照,很容易陷入優劣比較論。比如說,“日本和中國有哪些不同”這一類的議論會讓讀者和聽眾陷入否定對方的情緒或自文化中心主義。作為結果,容易煽動政治對立。全球化時代的比較研究,至少要有三點比較。比如說,瑞典或歐洲文化,從那個地平線上看,日本如何,中國如何,這樣的討論相對而言會更好。
此外,“學術”如今成了籠而統之的概念。其實,在二十世紀中期之前,科學并不是唯一的,也沒有被神化。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后,隨著新自由主義的抬頭,科學主義成了支持學術的唯一信仰。這種傾向從世界體系看,從中心到邊緣越發地顯著。王曄這樣對語言有精致的感性和能力的人,有學術功底又和學術保持一定距離,她這樣的方法更賢明。
此番,王曄數年來書寫的和日本關聯的文論、隨筆和小品集輯成書,實在是適合時代需要的企劃,我為此感到特別高興。在先進的技術和急速發展的經濟的支持下,中國已成為外在舞臺上的一等國家。和這種外在舞臺的動向不同,這本書,作為與中日雙方文明的精華的“文”,與人的靈魂連接的作品,我私心祈愿能有更多的人來閱讀。王曄的嘗試挖掘了各種文明里存在的文人傳統,將之活用,是橋梁或者說先驅,定然會在今后格外地熠熠生輝。
(王曄:《象牙的船,白銀的槳》,湖南教育出版社202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