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奇瑩
1999年年初,日本著名心理學家河合隼雄出版了著作《什么是最好的父母》,2020年,該著中譯本在中國出版發行。回望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前期的日本,似乎仍處于經濟發展相對繁榮的尾聲時期。經過高速成長期的發展,明明物質條件更好了,生活更加便利了,孩子的問題反而更多了。按照河合隼雄自己的一些時間記憶點來梳理, 1997年可謂父母焦慮凸顯的年份之一,因此,該年日本神戶發生了青少年連續傷人甚至殺人事件。此后,青少年犯罪案件在日本不斷出現,父母們陷入深深的不安之中。于是,很多人開始向河合隼雄咨詢孩子的心理問題、子女養育問題、親子關系問題等,邀請他開講座的也絡繹不絕。然而,這一時期內,問題增多的其實不僅僅是孩子。伴隨泡沫經濟的崩潰與就業冰河期的到來,1997年爆發的亞洲金融危機對日本社會經濟更可謂雪上加霜。加上同一時期日本勞動派遣法的再次修訂,大量非正式員工的工作大門被強力打開,1998年前后日本自殺人數激增,貧富差距擴大,包括育兒世代的父母在內,整個社會的不安定感與日俱增。
河合隼雄試圖從更長的文化視野談論日本“個人主義”的淺表性和父權制的結構問題。他指出,自近代以來,尤其二戰后,源自西方的“個人主義”在日本流傳開來,“核心家庭化”愈演愈烈。同時,隨著工業化和城市化的推進,所謂的地域共生社會逐漸消失,許多年輕的父母突然開始獨自承擔為人父母的養育責任,這正是工業化帶來的“生活革命”。但是,他認為,日本人的這種“個人主義”是非常脆弱和短期的,它僅僅停留在對西方個人主義的模仿上,而且,日本在引入個人主義文化的時候,還否定了過去一直奉行的大家互相支持的傳統。所以,在河合看來,日本既沒有建立起真正的個人主義,也丟失了傳統社群的扶持傳統。并且,當過去的“家”被否定時,取而代之的是公司變成了日本人(男人)的新“家”。對于多數的父親來說,他為了公司這個“家”的單向繁榮(經濟的“成功”)而不得不把自己的“家”扔在一邊。于是,“父職”就必然從家庭里缺位了,父親并沒有在做“父親”,而是“隱形”了。正因如此,母親只好一個人背負起再生產領域中養育、照護、教育、管理孩子的全部責任,甚至陷入孤立無援的困境。更諷刺的是,正因為家庭中這種“父性原理”的缺失,母親不得不自我父性化,當聲色俱厲的母親形象越來越突出時,給予“接納”“理解”與“保護”的“母性時刻”便日益減少,這種狀況用河合的話來說便是“父性亂七八糟,母性馬馬虎虎”。正因如此,孩子會分外割裂,苦不堪言。
河合希望父母們首先能擁有一份悠然自在的內心和開放的育兒態度,在物質豐富之后,人們還需要同等豐富的心靈能量與之抗衡。這份心靈的能量,不僅孩子需要,作為父母更加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