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梧桐
朱元璋一生寫下大量著述,除七卷、二十卷、三十卷、五十五卷等幾種版本的《御制文集》外,他還親筆撰寫了《資世通訓》、《祖訓錄》、《皇明祖訓》、《御制大誥》(初、續、三編)、《大誥武臣》、《御注洪范》、《御注道德經》、《集注金剛經》、《周顛仙人傳》等著述。若按時下的標準,弄個兼職教授和博導的頭銜,是完全夠格的。
朱元璋出身貧寒,小時候上過幾個月私塾,“既就學,聰明過人”(《明太祖實錄》卷一),但終因缺錢輟學,只得去給地主放牧牛羊。后來父母雙亡,出家當了小行童,尋又流浪淮西。淮西的游歷,使朱元璋眼界大開。重返寺院后,“始知立志勤學”(《皇朝本紀》),有空就跟幾個老和尚學習佛經,或者翻翻廟里的雜書。參加起義后,李善長、馮國用、陶安、夏煜、朱升、宋濂、劉基等儒士前來投奔,他們引經據典,談古論今,分析形勢,出謀劃策,使朱元璋進一步領悟到讀書的重要性,認識到中國傳統的文化和古人治國平天下的計策及經驗教訓都寫在書本上,不讀書就無法吸收借鑒。于是,他更加發奮學習,“時乃尋儒問道”,“日攻詢訪,博采志人”(《明太祖集》卷一五,《資世通訓》序)。每到一處,就設法招攬儒士,留置幕府,朝夕相處,講經論史。同時,“令有司訪求古書籍,藏之秘府”(《明太祖實錄》卷二〇)。每天早起晚睡,擠時間閱讀。登基后,還特地在南京奉天門東邊設文淵閣,“盡貯古今載籍,置大學士員,而凡翰林之臣皆集焉”。他處理完公務,常抽空前去,“命諸儒進經史,躬自批閱,終日忘倦”(黃瑜:《雙槐歲抄》卷四,《文淵閣銘》)。
經過多年堅持不懈的努力,朱元璋的文化水平迅速提高,不僅能讀懂古人深奧的著作,而且能動筆為文作詩。他曾得意地對侍臣說:“朕本田家子,未嘗從師指授,然讀書成文,釋然開悟,豈非天生圣天子耶?”(徐禎卿:《翦勝野聞》)朱元璋經常親自動筆,起草命令、告示或其他文稿。他才思敏捷,一口氣便可擬就一篇文稿。篇幅較大的著述,幾天的工夫也可完稿。洪武七年十二月,他在政務繁忙之際,抽空撰寫《御注道德經》,從初三開筆,到十三日即定稿,前后僅用十天時間。有時因公務繁忙,有些文告便自己口授,令文臣代為筆錄。解縉曾描述自己替朱元璋筆錄文告的情景:“高皇帝(朱元璋死后謚號高皇帝)睿思英發,頃刻數百千言。臣縉載筆從,輒書連幅不及停。比進,才點定數字而已。”(黃景昉:《國史唯疑》卷一,《洪武、建文》)宋濂也曾描述代朱元璋筆錄文告的情景:“(皇上)使濂受辭榻下,不待凝注,沛然若長江大河,一泄而千里。”(《國榷》卷五)
朱元璋主張文章應該寫得“明白顯易,通道術,達時務,無取浮薄”(《明史》卷一三六,《詹同傳》)。他自己起草的詔敕告示,全都使用通俗的口語,寫得樸野自如,明白曉暢。當然,由于時間較緊,下筆千言而不事雕琢,再加上是自學成才而未經過系統的訓練,他的文章出現一些錯別字或半通不通的句子,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除了語體文,朱元璋也能撰寫駢體文。如徐達初封信國公,他親作誥文賜之:“從予起兵于濠上,先存捧日之心。來茲定鼎于江南,遂作擎天之柱。”文末又說:“太公韜略,當弘一統之規。鄧禹功名,特立(列)諸侯之上。”儼然是個四六作家。
朱元璋還能寫作詩詞歌賦,存世的《明太祖集》就收有他寫的詩、賦和樂歌,一些野史筆記還錄載了他寫的楚辭。黃瑜的《雙槐歲鈔》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洪武八年八月初七,朱元璋覽川流之不息,因嫌尹程所作的《秋水賦》“言不契道”,自己動筆重寫。賦成,召集翰林院等文臣觀覽,令他們各寫一篇,并逐一加以品評。然后在江邊月下備酒一席,宴請他們。宋濂說自己不勝酒力,未肯深酌,朱元璋強灌他三盅,宋濂頓時臉紅耳赤,精神飄忽,若行浮云之上,朱元璋笑著對他說:“卿宜自述一詩,朕亦為卿賦醉歌。”兩個奉御捧進黃綾案,朱元璋揮翰如飛,即刻草成《楚辭》一章,曰:“西風颯颯兮金張,特會儒臣兮舉觴。目蒼柳兮裊娜,閱澄江兮水洋洋。為斯悅而再酌,弄清波兮永光。玉海盈而馨透,泛瓊斝兮銀漿。宋生微飲兮早醉,忽周旋兮步驟蹌蹌。美秋景兮共樂,但有益于彼兮何傷!”(《雙槐歲鈔》卷一,《醉學士歌》)
收入《明太祖集》中的詩文,有的可能經過周圍文臣的潤色加工,人們很難據以評判其文化水平。好在朱元璋還有部分手稿留存至今,為人們提供了檢驗其文化水平的可靠依據。臺北故宮博物院編纂出版的《故宮書畫錄》卷七《明太祖御筆》,收錄該院所藏的朱元璋手稿七十七幅共七十三篇,大多為朱筆諭旨,間有用墨筆書寫的。其中第二十五至二十八幅是朱元璋寫的三首詩,都是描寫寺僧生活的作品。第二十八幅墨書,抄錄了一首詩作的初稿和修改稿,初稿為:“野人朝陽縫破納(按:應為‘衲),夜月吟風景自納。山深樹密未見人,浩氣九天光周匝。山人終歲棲巖谷,石徑苔深坐茅屋。身形似鶴槁灰如,心地一同淵水綠。”修改稿第一至第六句不動,第七、八句改為:“去來絕跡亦何宗,心地長同淵水綠。”詩風雖然質樸,卻寫出了寺僧隱居山林、心如止水的生活狀態。在歷代的帝王詩人中,完全有資格列為二流。
由于喜歡寫詩,朱元璋對由詩歌形式演變而來的對聯也十分喜愛。龍鳳六年(1360年)正月初一,他曾親書桃符“六龍時遇千官覲,五虎功成上將封”,懸掛在自己的府門之上。吳元年(1367年),他與陶安論學術,曾親制對聯相贈,書曰:“國朝謀略無雙士,翰苑文章第一家。”他還送過徐達兩副對聯,一副寫的是徐達初封信國公時他所賜誥文中的句子,另一副是:“破虜平蠻,功貫古今,人第一。出將入相,才兼文武,世無雙。”定都南京后,朱元璋還在除夕之前傳旨公卿士庶,要求各家門前都懸掛一副春聯。命令下達后,他興致勃勃地微服出巡,發現有戶人家門上未掛春聯,上前打聽,知是閹豬之戶,尚未請人書寫。他頓時詩興大發,親自提筆為之書寫了一副對聯:“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割斷是非根。”還有一次,朱元璋微服出行,同一個國子監生在一神案兩旁坐下對飲。朱元璋問他是哪里人,國子監生說是重慶府人。朱元璋便出了“千里為重,重水重山重慶府”的上聯,讓他對下聯。國子監生脫口就對出下聯:“一人成大,大邦大國大明君。”朱元璋暗自高興,又撿起神案下的一塊小木頭,讓他賦詩“以喻己意”,國子監生不假思索,即刻吟出一首:“寸木元從斧削成,每于低處立功名。他時若得臺端用,要與人間治不平。”朱元璋聽罷大喜,付了酒錢,相別而去。第二天,朱元璋在宮中召見這個國子監生,任命他為按察使,以實現他“臺端用”“治不平”的愿望。
宋代汪洙的《神童詩》中有一流傳很廣的名句:“學向勤中得。”朱元璋從識字不多到識字多多,既能武亦能文,關鍵就在一個“勤”字。現在一些黨員干部老喊沒有時間讀書,其實只要少參加幾個無關緊要的“開幕式”“閉幕式”,少赴幾次純屬應酬的宴會酒席,時間還是能擠出來的,關鍵就看心里是否有個“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