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娟
“我這個人寫東西有個怪癖,一旦開了頭,必須趁熱打鐵,一氣呵成。竊以為,好的文字,一定是從心底里噴涌而出的。”“做早點和做學問是相通的,都需要精益求精的精神。在我眼里,從手中的搟面棍下出來的,不是油條和饅頭,而是一枚枚精準無誤而又完美無瑕的火箭。”
寫下這些文字的人名叫王連生。53歲的他,在湖北鄂州經營一家早餐店,每天忙著蒸饅頭、炸油條、打豆漿,也用充滿煙火氣的文字,串起每天的日常。

▲ 王連生在一家舊書店看書 (圖片來源:央視新聞)
文字世界就像是他的“桃花源”,在這里,他能獲得些許自信和心安。他也希望,這些文章能像熱氣騰騰的早餐一樣,給人們帶去溫暖。因為這些文章,王連生成為不少網友心中“最有文學天賦的早餐店主”。
王連生的一天是從凌晨2點開始的。先是磨豆漿,然后再趕制饅頭和油條,蒸饃爐煙霧繚繞,油爐煙熏火燎,讓他常常“大汗淋漓,氣喘如牛”。
在這樣忙碌的節奏里,他寫東西沒有固定時間,有時一邊磨豆漿一邊構思,有時一邊炸油條一邊打腹稿,偶爾還在上廁所的間隙奮筆疾書。下午閑下來,妻子會守著店鋪,讓他上樓“寫寫畫畫”。
早餐店里,王連生每天的生活圍繞著油條、饅頭和豆漿,文字自然也常常從這些食物出發。
他這樣寫剛出鍋的油條:“我炸的油條是無礬無鋁的,既健康又好吃,而且還極美觀,就像一列接受檢閱的正能量爆棚的衛士。”
他這樣回憶一度供不應求的饅頭:“10多年前,為了提高效率,一鍋饅頭蒸了27層,碼起的蒸籠直沖云霄,須得搭一張桌子,桌子上搭一把椅子,椅子上再搭一張凳子,方能把天上的饅頭取下來。”
每天來來往往的客人,也成為他的寫作素材。
大多數時候,不善言辭的他“躲”在妻子身后,做一些配合的工作。他會觀察妻子與客人的互動,每天的客人不同,他筆下的故事也千變萬化。
王連生還經常記錄與妻子之間的趣事。在他的筆下,妻子平時“四肢無力、弱不禁風”,一旦發起火來“能把我兩條腿都給卸下來”。
文字里藏著的,是他對妻子含蓄又熱烈的愛。兩人的老家一個在鄂東南,一個在鄂西北,相距一千余里,年輕時因在同一家工廠打工而相識。那時,王連生為了維護對方,“一向斯斯文文的我生平第一次和別人打架”。后來,他們經歷分別又再次相逢,于是有了一個延續至今的浪漫故事。
“從此以后,她每年都會給我織毛衣。從23歲那年開始,一直織到53歲。30年來,記不清她給我織了多少毛衣、毛褲和圍巾……”
幾年間,王連生用那雙揉面的手,寫下近500篇文字作品,并發布社交媒體上,收獲了近30萬粉絲。然而在文字世界里如魚得水的他,也曾在現實世界里“寸步難行”。
從小學開始,他就很愛看書,也很會寫,語文成績名列前茅。那時候,沒有錢買書,他就收集舊報紙和舊書,甚至將課本讀了一遍又一遍。他將自己讀書比作“窮人吃飯”,“菜吃完了,盤子也會舔得干干凈凈”。
高中畢業后,王連生留在了農村,憧憬著用知識干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為此,他到外地學習所謂的快速養豬法,但最終發現遇到的是騙局。
波折中,寫作成為唯一能安慰他的一件事。19歲時,他的首篇作品發表在雜志上。收到30元稿費之后,他為自己訂了一份心儀已久的報紙。
1992年,南下打工潮興起,王連生去往南粵打工。在廠里,他不善交際,被調到了全廠最臟最累的一個崗位。8個月之后,他選擇了離開。
在那之后,他度過了一段渾渾噩噩的日子,去工地挖過井,進城擺過攤,也曾因無處落腳睡過荒山……因顛沛流離,他很長時間沒再提筆寫東西。兜兜轉轉中,他回到了家鄉,一切仿佛回到了原點。
2007年,王連生咬牙租下了一間小門面做起生意,后來又改行賣饅頭。他形容自己“迂腐且固執”,蒸饅頭不用任何添加劑,因此發酵慢、周期長,蒸出來后外表也不漂亮。正因如此,他的小店生意并不好。
他不斷增加又淘汰一些種類,如今只剩下饅頭、油條和豆腐腦——這三樣恰恰是做起來最辛苦但利潤又不多的品種。
小店雖沒能幫他“發家致富”,但像一個港灣,讓他的生活穩定了下來。于是,他重新拾起筆,這一次,他“一發而不可收”,把一路走來的人間冷暖都融進了作品中。
因為寫作,王連生在網絡上收獲了許許多多和他“同頻道”的朋友,其中有很多是90后和00后,他將這些年齡比他小的讀者稱為“小朋友”。大家喜歡王連生的文字,有的甚至想親自來看看他。
但王連生堅持不公開店址和聯系方式,也不主張大家來尋訪他的早餐店。“我只想安安靜靜地寫作,僅此而已。”
盡管如此,依然有人從他的視頻里找到“蛛絲馬跡”,輾轉前來看望他。一位讀者看到王連生所用的剃須刀其實是衣服的除毛器,一直把這件事記在心上。有一天,這位讀者從外地趕來看他,轉身丟下一個袋子就跑——里面是一把嶄新的剃須刀。
王連生還與一位比他年長16歲的湖北漢川大姐成了“老朋友”。一直以來,大姐都有個心愿,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王連生出書。為此,大姐拖著患有風濕的雙腿,在漢川跑了整整一圈,問了所有她認為與出書有關的部門,向他們咨詢出書事宜。后來,她又向年輕人學習電腦,將王連生近年發布的所有文字作品全部整理好,并打印成冊,當作一本“書”寄給了他。
這些年來,王連生將一筆筆“情義賬”記在了一個本子上,“一次次讓我淚眼模糊”。
王連生說,自己對“當網紅”沒有興趣,寫作也不是為了推銷自己的早點。他只希望在街角賣自己做的早點,賣完了就上樓安安靜靜地寫字,“僅此而已”。
“我只把文字當作自己的精神園地,我在這里耕耘,種上花花草草,倘若哪一天吐綠了,開花了,結果了,我便把自己的園圃向所有人開放。因為這世間的每一片葉子原本就是屬于大自然的,屬于全人類的,我永遠不會去販賣綠色與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