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媽 劉蘭蘭
經歷兩次自然流產,我千辛萬苦地保胎,卻懷上了一個被認定為“天生壞種”的超雄寶寶……
我懷了一個超雄寶寶
3天、4天、5天……我默默數著日子,直到經期推遲的第十天,我才拿出之前買好的早孕試紙,坐在馬桶上耐心地等待測試結果。5分鐘后,試紙上顯現出紅紅的兩道杠。
我既欣喜又忐忑,將試紙拍給正在上班的老公袁博看。他秒回:“真的?”我發給他一個OK的手勢,他回我一長串咧嘴笑的表情,隨后叮囑我:“你趕緊躺在床上休息,什么都別做,等我下班回來!”
我們之所以對這個孩子如此小心翼翼,是因為我曾懷過兩次孕,全都自然流產了。這對我打擊巨大,每次袁博都安慰我:“沒關系,我們還年輕,孩子總會有的。”但我自此不敢再輕易懷孕,害怕又是空歡喜一場。直到32歲那年,我想找朋友逛街、聊天,卻發現每個人都在忙孩子,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似乎缺了些什么。
于是,我關掉經營多年的服裝店,積極在家備孕。幾個月后,我如愿懷孕,袁博包攬了所有家務,讓我靜靜地躺在床上養胎。可在懷孕第三個月,我還是毫無征兆地見了紅,連夜住院保胎。我把能做的檢查都做了一遍,結果并無異常。我每天輸液到手腳浮腫,好在出血總算止住了。
懷孕第四個月,我去做了唐篩,結果顯示為高風險。拿到報告單的那一天,我整個人都是麻木的,膝蓋一軟,差點兒跪倒在地。在醫生的建議下,我又做了無創DNA檢測。
經過半個月的等待,我們去醫院拿檢測報告單。醫生表情凝重地將報告單攤平在桌上,指著上面“XYY”的字樣,說:“性染色體異常,超雄綜合征。”醫生的話如重錘一般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我一下子就哭了:“為什么會這樣?這孩子還能要嗎?”“原因不好說,這種染色體異常的孩子不健康,我建議你們還是別要了!”醫生輕飄飄一句話,就判了我腹中寶寶的死刑。
我記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醫院,又是怎么回的家。回家后,我躺在床上號啕大哭,感覺命運要把我逼瘋!別人生個孩子跟玩兒似的,怎么到了我這兒就這么難呢?
等哭累了,我心情復雜地開始搜索“超雄綜合征”,跳出來的關于這類人群暴力犯罪的信息令我心驚膽戰。網上說,“XYY”性染色體因為比正常男性多了一條“Y”染色體,雄性激素分泌過多,有很高的暴力、犯罪傾向。有超雄綜合征的孩子也被稱為“天生壞種”。我嚇得扔掉手機,眼淚又出來了。
哪怕這個孩子長相丑陋、智商平平,我都能接受。但把一個天生邪惡、反社會的孩子帶到人世間,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可是,經歷過兩次流產和艱難保胎后,讓我放棄這個孩子,實在舍不得。
于是,我又繼續上網查詢,發現在鋪天蓋地的負面報道背后,也有醫生在普及相關知識。超雄綜合征患者極少數智力輕度低下,性格孤僻暴躁,絕大多數智力正常,會像正常人一樣長大。這讓我看到了一絲希望。
我想生下寶寶,但袁博每天都給我做思想工作,希望我放棄。他對超雄綜合征患者是“天生壞種”的說法深信不疑,甚至發動我爸媽和公婆輪番勸我。我感覺,全世界都在排斥我腹中的小孩。
我哭著和每一個來勸我的親人爭吵,內心卻又極度煎熬:既怕自作主張后,生下一個有缺陷的孩子;又怕自己沒能堅持,殺死了一個健康的孩子。萬分糾結的時候,我甚至想自己從一開始就不該做那個破檢查,這樣我就能安心生下這個孩子了。
原來老公也有超雄基因
為了給腹中孩子尋得一線生機,我開始在網上發帖求助,并加入一個超雄綜合征媽媽群。這個群里有十幾個懷有超雄寶寶的媽媽,她們經歷了和我一樣的痛苦和掙扎。
群里有一個來自省城、家境優渥的超雄孕媽,她說自從得知懷的是超雄寶寶后,她就開始輾轉于各大省級醫院,把所有能做的檢查做了個遍。專家告訴她,只要做過檢查排除畸形,孩子就能生。所以,她和老公決定生下這個孩子。
我把和這個超雄孕媽的聊天記錄給袁博看,他卻看也不看地把手機推開,還說我為了生下這個孩子已經魔障了。我被他冷漠的態度刺得生疼,但仍不愿放棄。我央求他:“不管結果怎么樣,咱們去省級醫院做個檢查,哪怕結果還是不好,我也死心了。”說到最后,我眼淚都下來了。見我這樣,袁博終于軟了下來。
隨后,我們去省里婦產科最好的醫院做了一次全面檢查。先做的是四維彩超。在那臺連接著檢查儀器的電腦屏幕上,我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寶寶。他懶懶地蜷縮在我腹中,五官和身形清晰可見。一番檢查后,并沒有查出其他疾病和畸形,B超醫生說:“像這樣的情況,孩子其實是可以要的!”
我被巨大的驚喜擊中,卻仍有疑慮:“可是,縣里的醫生說染色體異常的孩子不能要。”“如果你認可縣醫院醫生的說法,就不會來這兒做檢查了。”B超醫生嘆了口氣,斟酌了半天才說:“多數縣醫院的醫生臨床經驗不足,其實是沒有做這類檢查的資質的。”
為了保險起見,我還做了羊膜腔穿刺手術。在做“染色體高通量序分析術”時,十幾厘米長的針扎進我的肚子,我感到一種被無數蟲蟻啃噬般的疼痛。整場手術下來,我疼得連發絲里都是汗。
給我面診的是一位和藹的女醫生。我有些緊張,語無倫次地問:“大夫,我們跑了好幾個地方,做了很多檢查,也知道這個孩子有超雄綜合征。縣里的醫生說孩子不能生,但是咱們醫院做B超的醫生說能生,我想知道這個孩子到底能不能生。”
女醫生拿著單子認真地給我們講解:“從檢查結果來看,性染色體為XYY,比常人多了一條Y染色體,但常染色體正常。雖然從理論上說,這種孩子可能身高比較高,個別孩子會出現智力輕度低下、性格暴躁易怒、生育障礙等問題,但絕大多數孩子都很正常。據不完全統計,1000名男性里就有一名有超雄基因,只是以前孕檢手段不那么發達,很多人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有超雄綜合征罷了。所以,只檢查出XYY性征,沒有檢查出其他的疾病和畸形,就是正常的男孩,你可以放心生。”見我沒那么緊張了,女醫生還跟我開起了玩笑:“你只知道自己懷的是超雄寶寶,說不定你老公也有超雄基因呢!”
走出醫生辦公室的時候,我心頭的陰霾散去,只覺得慶幸和后怕。袁博默默地跟在我身后,突然說了句:“要不,我也去做個檢查吧,反正來都來了。”等待檢測結果時,袁博握著我的手,說:“我其實也舍不得寶寶,但比起滿足自己當爸爸的愿望,我更希望孩子能健康幸福地生活,而不是被疾病、暴躁困擾一生。如果我的檢查結果和孩子一樣,那我就有了說服自己的理由。”
報告單出來了,上面醒目的“XYY”證明袁博也有超雄綜合征。可是,他情緒穩定、理智冷靜、做事踏實、有責任有擔當,并沒有被那條多余的“Y”染色體影響心智和生活。寶寶應該會和爸爸一樣吧!多日的惶恐、不安、猶疑在此刻全部消散。
回到家后,袁博一直輕撫我的小腹,一遍遍聲音顫抖著跟孩子說“對不起”。我能深深感覺到,他也在后怕。他不僅和以前一樣承擔了所有家務,還加倍體貼溫柔。他積極為食欲不佳的我準備開胃食物,悄悄為睡不好覺的我買來孕婦枕;孕后期,我腿腳浮腫,他每晚幫我按摩腿腳緩解酸痛;預產期臨近,他和我一起準備待產包……
在我們的期待中,寶寶終于降生了,各項生長發育指標都很好。他有著爸爸的大眼睛、長睫毛和媽媽的高鼻梁,一笑就出來兩個小酒窩,是個很漂亮的男孩。我和袁博給他取名平平,希望他安靜平和。作為超雄寶寶的父母,我們也做好了在孩子成長中給予他更多耐心、包容和欣賞的心理準備。為了幫助他應對將來的困難,我們還去學習了家庭教育的課程。
平平漸漸長大,并沒有表現出我所擔心的暴躁。他和普通孩子一樣愛跑愛跳,像小尾巴一樣每天追在我身后喊一千遍“媽媽”。我也和很多媽媽一樣,看著他一點點長大,享受著做母親的滿足和快樂。只是每次回想起懷他時那些揪心的經歷,我都忍不住感嘆:還好當時沒有放棄。
平平從來不知道在出生之前,自己有過多少驚心動魄的經歷;他也不會知道,但凡媽媽有一絲不堅定,我們此生就無緣做母子了。但好在,他來了,我們的人生也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