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筱棠 詹悅蘭
摘要: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科技不斷介入媒介的傳播與生產,由技術引發的媒介倫理問題也日益增多。當前,由數字媒介引發的隱私泄露、數據勞動、國家安全、人工智能賦能下人類主體性消解等科技倫理問題成為人們研究與討論的重點。但是,人與社會在互動中相互塑造,媒介倫理問題對數字社會中個體的微觀影響,以及這些影響造成的規模性社會失范現象同樣值得關注。隨著Web2.0后期社交網絡互動的全面影像化,視像化社交逐漸融入人們的日常生活。如今,人們習慣于在日常生活行動過程中時刻使用數字設備進行影像記錄,并利用剪輯、包裝軟件制作影像內容在社交平臺上分享,以此進行積極化的生活展演。互聯網上隨處可見人們精心編輯的Vlog,虛擬主播、AI生成人像等分享自己心情、生活或見解。這種分享思維和影像互動習慣的養成,標示著人們已經形成了數字化的思維方式和審美方式。文章從微觀視角闡述正在逐漸到來的Web3.0視域下,數字社會人類審美的維度和標準將如何伴隨數字影像制作與傳播技術的發展而發生改變,以及這種新的數字思維如何對個體產生二元化的審美規訓,使人通過社交網絡的互動相互凝視,進而陷入情緒困境,造成抑郁癥多發等社會問題。
關鍵詞:視覺傳播;數字思維;數字審美;微觀權力;情緒困境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4)02-0010-03
基金項目:本論文為2022年度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元宇宙視域下影視藝術的審美及影響研究”成果,項目編號:2022SJYB0646
媒介技術的發展使影像成為當代人的一種生活方式[1]93,但它也在重塑人的審美,為人們帶來了新的情緒困境。當人過多接觸媒介精心打造的“身體美”,則可能產生身體羞恥、焦慮、低幸福感等消極情緒[2]1220,從而引發抑郁[3]75[4]。隨著Web3.0社交網絡的全面影像化發展,導致抑郁的因素不僅包括影像呈現的外貌,還涵蓋了影像所傳遞的情緒、消費行為、社會地位、社交能力等生活展演。影像審美規訓維度的增加為人帶來了更多的情緒困境,抑郁、網絡暴力等現象的頻繁發生成為當下值得關注的社會問題。本文試從Web3.0視域出發,結合Web3.0媒介相關技術的特征,梳理技術參與影像審美規訓的過程,對技術介入人類生活的倫理問題作出探討和反思。
(一)數字思維:Web3.0時代從身體到生活的全面展演
Web2.0時期,用戶可以通過社交平臺發布個人外貌、美食、風景、寵物、工作學習見聞等身體或非身體的自制影像內容,獲得他人的關注,因此Vlog、短視頻等可以看做是一種從人類身體到生活狀態的全面展演。例如,在飯菜上桌之后拍攝影像、調整色彩和構圖、編輯文案發布朋友圈等行為,逐漸成為當下人們用餐之前的一種儀式。
作為互聯網的未來形態,Web3.0的各類數字技術,都將對影像互動提供更多可能:AR、VR、XR為數字影像的制作與體驗增加了更多感官維度[5-6];5G為數字影像的傳輸提供了更快的速度;AI為視頻的拍攝、編輯和動畫虛擬形象的生成提供了便利;大數據則可以通過分析海量數據,為用戶精準提供所需的視頻內容等。
不難想象,制作并發布生活影像、利用AI生成的虛擬形象表達個人見解等行為,將成為Web3.0時期嵌入人生活的思維和審美方式[7]。
(二)數字思維下的二元化數字審美規訓
人的身體是交流的符號之一,通過社會中所有個體都認同的姿態,人們可以相互溝通[9]41。當人們一致認為某種身體形態是美的,它就會成為社會定義的美。
傳統媒體呈現的“身體美”常包含女性纖細的身材、光滑的皮膚,男性英俊的面容、健碩的體態等[1]94。當觀眾普遍從媒體中看到這些“完美身體”為身體主人帶來的好處時,就會自發產生模仿的行為[9]285。而Web3.0時期,軟件中的一鍵美顏、智能美體、AI換臉、創建虛擬形象等功能,成為人們利用AI塑造美的手段之一[10]27。
當前,人們很難找到一段完全沒有經過技術加工的影像,在拍攝階段提供美顏功能也成為新型數碼攝像設備的賣點之一。
數字技術也可以幫助人輕松完成“理想生活”的展演。移動電子設備可以幫助人們拍攝高清影像。利用軟件提供的一鍵制作功能,人們可以快速處理影像。同時,用戶可以自發創建,或通過參加社交媒體的熱門話題,如“秋天的第一杯奶茶”等,將無數同類型內容聚集在詞條下。經過大數據分發,這些同質化內容不斷出現在用戶眼前,被用戶模仿并內化為自身的一部分[9]283,如“立秋必須喝奶茶,拍攝制作影像,分享到社交媒體,展示自己是個熱愛生活的人”。這種標準化分享對數字社會中的每個個體產生作用,使人的審美和思維方式逐漸變得單一。
梅瓊林等人認為,二元對立是傳統媒介審美活動的特征:男女明星的“美”,成了人們認可的審美,而與之相反的皺紋、肥胖等身體形象被認為是“丑”[1]95。數字審美的維度則增加至生活層面,如影像內外顯露出的外貌、心情、經濟水平、社會地位等。 當人們按照二元化的數字審美標準來評價自身,并發現自己的先天條件、技術水平、經濟能力等無法達到標準的時候,就可能會對自身產生厭惡情緒[9]282。當人們按照這樣的審美標準審視他人時,則可能對不符合標準的人產生排斥心理。
在每個人都可以制作影像并進行分享的今天,人們逐漸意識到數字社會監視權力的去中心化:每個人都會成為攝像頭下的被監視者,也都可以利用技術成為監視者[11]105。但是,當去中心化的監視和權力關系蔓延至審美層面,人們卻忽視了這種慣習正操控著個人的情緒和行為,并引發了許多社會問題。審美層面的二元對立理論上并不成立,然而當前社會對美麗、年輕、富有、高地位的推崇,塑造了單一、二元化的數字審美,并使身處這種審美活動中的個體不斷相互凝視。
個體會通過他人在社交媒體發布的影像來審視他人是否符合審美標準,排斥不符合標準的群體。同時,也會通過觀察他人進行自我教化[10]27,對自身采取相應行動,以求能符合標準。數字審美規訓不需要科層制的強制力量,就可以使人相互凝視,成為對方和自己的監視者[12]153。
值得一提的是,媒介中馴化人審美的影像都是被夸大的、虛擬的,因為個體更傾向在公開網絡平臺進行積極、理想化的呈現,來滿足自身對社會交往、自我提升、自我呈現的需要[3]75,這在無形中加重了數字審美的規訓力量。
(一)自我監視帶來的情緒困境
個體通過與他人的比較發展自我的心理叫作“社會比較”,與他人信息接觸時,“社會比較”會自動觸發。其中,與比自己優秀的人進行社會比較被稱為“上行比較”[13]。
數字社會中,個體每天發布和接收海量信息,在相互監視的過程中觸發比較?!疤摂M積極”的影像會誘發個體進行上行比較,使個體覺得自己長得不如他人好看、過得不如他人幸福、事業或學業不如他人成功等,從而自尊水平降低,產生消極、妒忌、自卑等負面情緒[14]1104。
頻繁接觸網絡信息,產生過多負面情緒是引發抑郁癥的因素之一。
劉詔君等人通過元分析,表明“社交網站使用與抑郁存在顯著正相關”[14]1104。
姚敏等人通過對中國家庭的追蹤調查數據進行分析,得出“經常觀看短視頻會顯著增加青年人抑郁風險”[3]81的結論。
梁曉燕等人對366名有短視頻使用經驗的女大學生進行調查,發現“短視頻使用與女大學生抑郁呈顯著正相關”[2]1220。
當個體在上行比較過程中產生消極情緒后,數字思維會使他們試圖在社交媒體發布消極個人狀態進行表達,得到安慰。但是,這類行為其實也會因為“增加反芻思維從而引發抑郁”[14]1104。
(二)被他者凝視產生的情緒困境
“從眾”是社會互動中的常見心理,指“個體在群體影響下,出于各種原因做出與大多數人一樣的行為”[15]。當個別賬號發布對他人不友好的信息后,其他用戶出于從眾心理可能對受害者做出同樣的網絡暴力行為。
同時,數字社會信息量的增加和信息的易獲取性會導致“上行比較”發生得更為頻繁,提高了負面情緒增加的可能性。當個體產生負面情緒且無法在現實中找到宣泄口,而在網絡平臺匿名攻擊他人又不需要付出代價的時候,人們就可能采取在虛擬世界與陌生人互相攻擊的方式發泄負面情緒。大數據根據個人使用習慣推送的信息使他們不斷加深彼此之間的認同,進而出于群體情緒在匿名網絡的保護下對受害者產生更激烈的攻擊行為。
在粉色頭發研究生被網暴后輕生的個案中,受害者自發分享個人生活,以及霸凌者集體發布辱罵信息的行為,都是數字審美對當下人類的規訓。不論是出于相信謠言而產生的從眾心理,還是出于“上行比較”后對受害人保研成功、外形條件優越等數字審美因素的嫉妒心理,網絡暴力參與者均選擇了“染粉色頭發”這一不符合“標準審美”的視角對受害人進行打擊,最終導致悲劇的發生。
數字社會的“監視”產生了許多有待解決的倫理問題。人們逐漸意識到技術霸權對自身的監控,了解到個人數字勞動對資本產生的商業價值,但又往往忽視了由技術規訓與自發參與數字審美而引發的相互規訓。
數字審美維度的增加、審美標準的二元化成為數字社會獨有的思維和審美方式,并引發網絡互動參與者的情緒困境。在抑郁癥及其引發的社會事件形成一定規模的今天,“數字參與”這一情緒困境引發因素,值得人們共同關注。
政府部門需對網絡互動產生的亂象制定更詳細的管理制度,在利用數字監管技術避免網絡暴力行為發生后“法不責眾”現象的同時,預防負面信息傳播、網絡暴力現象的發生,構建和諧網絡環境。
相關企業需配合政府部門進行自我約束,建立合理、健全的數據分發機制,不為引發負面情緒的信息提供過度傳播的空間,不利用容貌焦慮營銷產品。
教育機構應加強對青少年網絡行為和情緒狀態的關注,培養青少年正確看待網絡媒體及影像內容的能力。
用戶個體可以嘗試加強對Web3.0相關技術及傳播機制的了解,科學分配上網時間等,提高自身媒介素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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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邵筱棠,講師,廣播電視編導系主任,研究方向:影視制作、文化傳播、社會學。 詹悅蘭,副教授,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副院長,研究方向:外國文學、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