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廣文
主體性原則作為現代哲學的基本精神,是解讀人類發展史的一把鑰匙。“主體”作為一種關系范疇,在與“客體”的對象性關系中彰顯出自身的能動性和自主性,是認識和改造對象世界的出發點和落腳點。從文化哲學的視角來看,主體性哲學的發展經歷了從理性高揚到理性迷失再到理性重塑的曲折演進歷程,理性可謂近代以來人類文化的最強音。人作為文化的存在,其主體性表征人的文化生命,即文化主體性。對理性的深刻反思與對文化主體性的重構內在勾連、一體兩面,標定了現當代哲學發展的理論主題和基本走向。
西方自17世紀以來,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人們逐漸從宗教神學的蒙昧中覺醒過來,理性作為一種“光明的力量”,成為確證自身主體性的重要基石。無論是笛卡爾提出的“我思故我在”原則,將對真理的判斷置于主體的“內在性”思維之中,還是康德發動的“哥白尼式革命”,讓對象符合主體固有的認知形式,強調人為自然立法、理性為自身立法,都力圖揭示和證明主體之為主體的理性—自由本質。無論在認識層面,還是在實踐層面,由于理性的日臻成熟,人作為主體的至高無上地位得以確立。人們開始自由、獨立地運用自身的思想、創造力和行動,去破解和把握自然界與社會生活的發展規律,按照自身的意志創造屬于自己的世界,“理性至上、人性至善”由此成為不可撼動的價值理念。
理性在獲得最高權威的同時,逐漸開始走向它的反面。資產階級登上歷史舞臺后,科技發展突飛猛進,完成了對世界的“祛魅”,技術世界與人文生活呈現出日益分裂的態勢。理性的片面發展導致現代性的內在悖反,價值理性逐步萎縮和邊緣化,有用性和功利性成為生活世界的唯一標準。整個社會洋溢著無往不勝的征服欲望,人們漸漸遠離了詩意棲居的精神家園,最終陷入生存與文化的雙重危機中。從尼采的“上帝之死”到福柯的“人之死”,從胡塞爾的“交互主體性”到哈貝馬斯的“商談倫理”,主體的命運由凱旋走向黃昏,以檢討反思“唯我論”傾向為核心的哲學思潮紛紛出場,主張將人從工具理性的牢籠中解放出來,實現對征服性、功利主義的主體性的糾偏,探索建構自我與世界、自我與他者之間的理想關系樣態。
當今時代呼吁主體性哲學與文化的匯通,呼喚文化主體性的回歸。如果說文化實踐劃定了“人性的圓周”,那么文化主體性則是人之文化生命的主體呈現。作為一種二重性的存在,人是靈與肉的復合體,在遵循自然生命必然性法則的同時,也有著廣闊的精神世界和無限的心理時空,能夠超越自身的有限性和功利目的,以“至善”為終極價值訴求展開文化實踐。可見,文化作為人的內在生命和精神追求,是溝通自然與自由的橋梁。我們常說“文以載道”“以文化人”,表明只有經過文化主體性的洗禮,在人與世界共生共在的原初性關聯中,不斷開掘理性的價值維度和交互向度,才能使理性的發展關切人的尊嚴和命運,賦予人的發展以恒常的意義與價值。因此,從人作為文化主體的本質屬性出發,需要將人性的完善、社會的進步與文化的繁榮納入主體性哲學的視閾中來,弘揚科學主義和人本主義內在統一的文化精神,真正化解近代以來的理性危機,走出現代性的生存困境,重建社會生活的人文關懷。
(選自《光明日報》2024年1月8日)
◆解讀
文化是社會進步之魂。作為一個民族內在生命的根本維系,文化主體性呈現出文化意義上的人性的完善、社會的進步與文化的繁榮。文章回望來時路,對文化主體性西方哲學敘事和中國文化建構與塑形的不斷鞏固和完善進行概述,站在新的起點上,點明我們需要擔負起的新的文化使命——掌握文化主體性,“走出現代性的生存困境,重建社會生活的人文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