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枝生碧海，秀色滿彤墀

李想

自然界中的珊瑚種類眾多，可像紅珊瑚這樣被人視作珍寶的卻寥寥無幾。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紅珊瑚可以說是所有珊瑚的代名詞。不信你看，《說文解字》中所載“珊瑚，色赤……”，分明就是在描述某種紅珊瑚。文學作品也不例外，清人錢鑾在詩作《珊瑚》中將珊瑚比作火樹—“不識瓊枝來海底，卻疑火樹燦元宵”；詩人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將珊瑚比作木棉、朝霞—“十丈珊瑚是木棉，花開紅比朝霞鮮”。火樹也好，木棉、朝霞也罷，可謂“珊瑚秀色滿彤墀”，原型其實都是紅珊瑚。而作為歷史上最早利用紅珊瑚的國家之一，中國更是有著許許多多和紅珊瑚有關的故事。

宮廷珍品

紅珊瑚造型蒼勁挺拔，既似鹿角又似虬枝；質地緊密，可琢可磨、可切可磋；色澤光彩曜日，潤而不妖，自古便深受謙謙君子們的喜愛，秦漢以降更是皇家陳設中不可或缺的珍品。最早關于紅珊瑚作為宮廷裝飾的記錄，可以追溯到西漢，劉歆所著的《西京雜記》中記載漢宮積草池中有一株“高一丈二尺”的珊瑚樹，“一木三柯，上有四百六十二條”，光耀奪目，“號為烽火樹”，夜半時分“光景常欲然”。盡管劉歆沒有言明這是紅珊瑚，但從“烽火樹”“常欲然”等詞來看，必是紅珊瑚無疑了。

據傳，這株珊瑚本是南越王趙佗進貢給秦始皇的，漢高祖劉邦入咸陽時見到此物異常歡喜，便將其搬到自己的宮殿來了個二次利用。而漢代宮廷絕對不止這一株珊瑚，西漢辭賦家司馬相如在《上林賦》中寫道“玫瑰碧琳，珊瑚叢生”；班固在《西都賦》中也曾寫有“珊瑚碧樹，周阿而生”的語句，這些描述的都是漢宮上林苑中精美的紅珊瑚，可見漢代宮廷的帝王妃嬪們對紅珊瑚的喜愛之情。

西漢之后，那株丈余的紅珊瑚便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歷史的煙云之中，不過，帝王對紅珊瑚的喜好卻一直延續到了明清時期。故而，我們走進北京故宮博物院參觀時，才會見到如此琳瑯滿目、令人目不暇接的紅珊瑚擺件，這些還只是明清兩代帝王的私藏。《明史》中記載，永樂宣德年間，鄭和七下西洋，從紅海沿岸帶回多株紅珊瑚，均作為宮廷裝飾之用。一些藩屬國或友邦也會向明朝進貢紅珊瑚。到了清代，宮廷里的紅珊瑚制品就更多了，除去各式各樣的精美珊瑚盆景外，還有紅珊瑚帽頂（地位僅次于紅寶石帽頂）、紅珊瑚串珠、紅珊瑚發簪、紅珊瑚雕刻的獅子等。這些紅珊瑚成為宮廷內一道亮麗的風景，滿足了古代帝王妃嬪的喜好，同時也點綴了他們的生活。

斗富利器

紅珊瑚深受國人喜愛，自古王侯將相、達官貴人都以擁有其為榮。即便無法獲得整株紅珊瑚，能得到用紅珊瑚制成的飾品也足以讓他們炫耀好長一段時間。即便是“宋四家”之一的米芾也未能免俗，他在購得一件紅珊瑚筆架后，立馬揮毫潑墨昭告天下。正是這無心之舉，為后人留下了一幅珍貴的藝術作品。

可要說歷史上用紅珊瑚炫富最精彩的，那就莫過于西晉的王愷和石崇了：一位是當朝皇帝的舅舅，一位是當時的文豪，都是響當當的人物，家纏萬貫、富可敵國。不知道這二人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有錢，還是被人攛掇一定要分個高下，竟然實打實地來了場轟轟烈烈的“斗富”。為了勝出，這二位可謂各顯神通，一時間各種珍奇異寶輪番登場，世人無不為之咋舌折服，即便如此，“戰況”卻十分焦灼、難分上下，晉武帝就打算給他的舅舅王愷來個神助攻，提前結束這場曠世“斗富”。沒曾想弄巧成拙，王愷竟因此輸得一敗涂地。那到底是什么決定了戰局呢？咱們先來看看《世說新語》中對這場“斗富”的記載：

“石崇與王愷爭豪，并窮綺麗，以飾輿服。武帝，愷之甥也，每助愷，嘗以一珊瑚樹高二尺許賜愷，枝柯扶疏，世罕其比。愷以示崇，崇視訖，以鐵如意擊之，應手而碎。愷既惋惜，又以為疾己之寶，聲色甚厲。崇曰：‘不足恨，今還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樹，有三尺四尺，條干絕世，光彩溢目者六七枚，如愷許比甚眾。愷惘然自失。”

王愷小心翼翼地搬出那兩尺有余的珊瑚樹時，眾人瞠目結舌，不敢相信世間竟有此等珍寶。筆者認為，當時石崇的內心想必十分歡喜—就這品相，還好意思拿出手？于是他手拿鐵如意擊碎珊瑚樹，只留下一地的珊瑚渣和滿臉驚愕的王愷。沒等對手冷靜，石崇立馬命左右取出自己的珍藏—數量更多、更為精美的珊瑚樹，給王愷致命一擊。“斗富”瞬間宣告結束，王愷惘然自失。

當然，《世說新語》中的這則故事揭露的是西晉的奢侈腐敗之風，攀比、“斗富”之事屢見不鮮。在這種風氣的驅使下，上演了一幕又一幕荒誕的鬧劇。處于社會頂層的貴族們，不思為萬民謀利益、為國家謀未來，只知道從百姓身上巧取豪奪、中飽私囊，王朝豈有不亡之理？不過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紅珊瑚是富貴的象征，一度膠著的戰況被它輕易終結，真可謂“斗富”靠珊瑚。

海外舶來

紅珊瑚曾經是財富的象征，是帝王們的心頭之好，是人人夢寐以求的寶貝。但大家可能不知道，我國古代并不產紅珊瑚，古人見到的都是舶來品。前文提到的那件趙佗上貢給秦始皇的紅珊瑚樹，或許就是海上絲綢之路的佐證。南越國地理位置優越，很早就與東南亞甚至更遠的地方有了貿易往來，由此才能得到這樣的紅珊瑚樹。

許多古籍中記載紅珊瑚出自“師子國（今斯里蘭卡）”“波斯國（今伊朗）”，古人也認為他們見到的紅珊瑚來自這些地方。美國漢學家、人類學家勞費爾在《中國伊朗編》中認為，中國人最早見到的珊瑚或為波斯所產，而“珊瑚”一詞就是來自于波斯語“Sanga（石頭）”。但是，結合今天我們熟悉的地理知識，你會發現這兩國并不產紅珊瑚，它們只是紅珊瑚從地中海向東傳入中國的重要商業流通地而已。

除了通過貿易的方式獲得，紅珊瑚進入中國的另一個重要途徑是朝貢。在北京故宮博物院珍藏的明代畫家仇英所繪《職貢圖》中，就有手捧紅珊瑚前來朝覲的三佛齊（今印度尼西亞）使者。無獨有偶，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的一幅清人繪制的《貢象圖軸》中，大象所背的聚寶盆內也有兩株耀眼的紅珊瑚。

物以稀為貴，作為舶來品的紅珊瑚本就難得，造型優美、尺寸巨大的就更為稀罕了，難怪它一現身就能決定石崇、王愷“斗富”之戰的走向了。

需要多說一句的是，雖然紅珊瑚很美，但我們切不可像古人一樣，不僅沉醉它們的美，還要將它們占為己有。事實證明，愛護珊瑚是愛護海洋、愛護自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筆者衷心地期盼，紅珊瑚也好，其他珊瑚也罷，都能一直自由自在地、靜靜地生活在大海—這片屬于它們的美好家園之中。

【責任編輯】王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