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腰鼓板

馬金章

天空的烏云像一群群追逐著獵物的餓狼，黑壓壓地向他們撲來。茫茫草地卻如打開口的巨大冰窖，升騰起一股股濕冷的寒氣。

幾個精疲力竭的紅軍戰士或躺或坐在草坡上休息。

穆迪翻了個身，看到兩米多遠背對著他的蘇紅坐在一堆枯草上。她埋著頭，兩條短辮翹著，右臂一動一動地在做著什么。穆迪抬起頭，看到蘇紅左臂夾著的紅腰鼓。他猛然意識到什么，一個激靈翻身躍起，幾步跳到蘇紅面前，果然，他看到了不愿看到的一幕。

腰鼓一頭的鼓皮已被蘇紅用刀子撬開了兩個鉚釘。他一下子奪過腰鼓，生氣地質問：“你怎么這樣干？隊長怎么交代你的？你知不知道，這鼓，可是咱宣傳隊唯一的一面鼓啊。況且，這鼓還救過你的命。”

蘇紅看著因發怒而漲紅了臉的穆迪，沒有回話。她將目光投向荒草萋萋、積水烏黑、泥濘不堪的來路……

那是進入草地的第三天，蘇紅掉了隊。陰沉沉的天下起了小雨，本來就打滑的草甸子像抹了油，她一腳沒踩穩摔倒在泥水里。她雙手按著盤根錯節、長勢旺盛的草甸子，艱難地爬起來，往前一邁腳，腹部抽搐般疼痛……蘇紅感到雙腿越來越沉重，每落下一腳，總被茂密的藏蒿草、烏拉草牽絆著，強扯硬拽地不讓她把腳抬起來。她腿一軟，右腳滑脫了草甸，身體不由得歪向泥潭。泥漿很快沒到了膝蓋。她明白陷入了沼澤，心中不免一陣驚慌失措。她拼命掙扎起來，可雙腿卻越陷越深。

“蘇紅，接著，俯上鼓身，拽住草，慢慢往上提勁兒。”隊長一邊對她喊，一邊將一面腰鼓拋在她面前。

原來，從師政委那里趕來的隊長，發現蘇紅陷進沼澤來施救時，竟也落入了沼澤。

蘇紅雙手舉起腰鼓，反拋過去：“隊長，不要管我，你先出來。”隊長又將腰鼓拋過來：“蘇紅，聽話。你身子輕，腰鼓托得起你。我身子沉，腰鼓不頂事。你出來，才能報信求援啊。”

蘇紅鎮定下來。她胸部俯在腰鼓上，雙手緊抓著草甸子。當她從沼澤里逃脫出來去救隊長時，卻累得昏倒在草甸子上。

蘇紅眼里噙著淚，看著穆迪說：“和陜北紅軍會師后，一定要敲響咱們的勝利腰鼓。隊長是為了救我才犧牲的，我怎能忘記隊長臨終前的話呢？可是，咱隊的人要是餓死了，走不出草地，到不了陜北，咋敲響勝利的鑼鼓呢？”

這幾天，他們將皮帶與腰鼓的皮背帶等都煮著、烤著吃了。穆迪站起身，說：“我去找找，看有沒有能吃的草根、野菜。”

蘇紅搖搖頭道：“我已找了幾圈兒，周圍沒有野菜。草都是有毒的，不能吃。”她頓了一下，說，“剛才，我看到受傷的小王餓得快要不行了……”

蘇紅說著，噙著的兩汪淚水禁不住涌出了眼眶。

穆迪在蘇紅跟前蹲下來，拿過她手中的刀子，一下一下將腰鼓兩頭緊繃的牛皮起了下來。

一簇篝火，在茫茫草地的這塊高坡上燃燒起來，劈啪作響的野草火舌，吱吱啦啦地舔吻著兩塊浸濕的鼓皮。

穆迪將腰鼓腔體的十二塊紅彤彤的鼓葉收攏在一起，捆成一束，白在內，紅朝外。他背起來，走在了這支小小的隊伍的前面。

他們提前大半天到了吳起鎮。

蘇紅在一個樂器鋪找到穆迪時，那個腰鼓板上已蒙上了新的牛皮。

當中央紅軍和陜北紅軍勝利會師時，蘇紅扭著秧歌，敲響了腰間彤紅的腰鼓。

（選自《小小說選刊》2021年第13期，有改動）

●訓練

結合選文內容，簡單談談蘇紅給你留下的深刻印象。

答：

（參考答案見下期中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