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羽欣
國內學界不乏對官式大厝基本型的研究。從歷史淵源來看,閩南官式大厝空間格局的形成受中國封建社會時期等級制度影響,《明史·輿服志四》中描述:“庶民廬舍,洪武二十六年定制,不過三間五架,不許用斗拱,飾彩色。三十五年復申禁飭,不許造九五間數,雖至一二十所,隨其物力,但不許過三間。”從類型學視角來看,閩南官式大厝的基本形式為“紅磚的墻面,花崗石的運用,曲面的屋頂,艷麗的裝飾,護厝式的平面布局以合院為中心,在兩側建護厝,左右拼接沿橫向發展”[1],如圖1 所示。從發展趨勢來看,閩南官式大厝根據人們的需求變化逐漸向進深、開間方向拓展,保持著中軸對稱、院落圍合的空間格局特點;同時,受中原文化、閩西土樓文化、海洋文化等多種文化影響,形成了土樓式大厝、騎樓式大厝等。

圖1 閩南官式大厝基本平面布局(來源:作者改繪)
閩南官式大厝平面形式以上文提到的基本型為主,但也會根據人們需求的改變,在進深、開間方向進行調整。以泉州為例,該地通常將“幾開間”稱為“幾間張”,基本型即為“三間張”,也有向兩側同時拓展形成的“五間張”,還可在廂房外側加上東西朝向的長屋、稱為“護厝”。通常將“幾進”稱為“幾落”,基本型即為“兩落”,也有向進深向加建形成的“三落”“四落”,可在需求縮減、地形局限時縮減為“一落”,也可稱為“櫸頭止”。
閩南官式大厝平面類型如圖2 所示。從圖2 可以看出,每落、每間張的空間尺度、形式是完全一致的,室內、半室內、室外空間的組織序列也是一致的,有研究稱其為一種“統一空間”[2]。這種模式下,官式大厝本身的中軸對稱、圍合院落的形制不變,遵循著傳統禮制與宗族聚居的觀念,但也會根據擴張的空間進行細節的調整。例如,在護厝與主厝之間加設縱向天井,稱為“小深井”,增加護厝房間的采光;護厝沿小深井設置檐下長廊,提高護厝的通風效果。在閩南官式大厝建筑群的建造中,居民會有意識地進行聚落風貌的營造。以漳州龍海埭尾村為例,其單體大厝格局基本同為3 間張櫸頭止,劃分出的街巷橫平豎直,形成了極具韻律感的民居群落;住戶建造時并不將櫸頭前的天井用墻圍合封閉,而是與前埕(前廣場)結合形成對外開放的半公共空間,體現了當地人開放的營造觀念與和睦的鄰里宗族關系。

圖2 閩南官式大厝平面類型(來源:作者改繪)
除了平面形式變化,在自然地理、人文社會等多方因素的影響下,閩南官式大厝的結構形式也經歷了一定程度的衍變。從地緣位置來看,其結構形式受到閩中干欄式建筑、閩西客家土樓建筑及洋樓建筑的影響。
福建部分地區蟲獸泛濫,原住民采取“下圈畜、上住人”的居住模式以趨利避害。隨著中原人口的遷入,受到合院空間形式的影響,閩南地區大量興建符合合院形制的官式大厝;而在閩中地勢險峻之處則還保留了部分干欄式建筑。地緣位置接近而民居形式相互交融,形成了特殊的“干欄式大厝”。從地理位置上看,干欄式大厝是為了適應山區地勢而產生的融合的建筑形式;從空間格局上看,干欄式大厝既有干欄式建筑的雙層樓房、外柱廊形式,又有符合官式大厝的內向的合院形制;從功能分區上看,干欄式大厝結合了二者之長,合院部分用于生活起居,在護厝部分加建外廊,外廊下可用于圈畜、倉儲,上可作為晾曬、鄰里交流的場所。
土樓式建筑是閩西地區客家先民為抵御戰亂、強盜等而興建的防御性居住建筑。結合自身防御的需求,閩南地區也將官式大厝與土樓結合,衍變出了特殊的“土樓式大厝”。有學者總結出了閩南土樓式大厝的基本形式[3]:土樓圍合大厝形式,內部依舊是官式大厝,外部圍合1 圈土樓用于防御;以土樓為主體、大厝為附屬建筑的形式,二者通常在建設時間的先后上有區別,遷移居民為了防御建設了土樓,而后在本土文化的影響下開始興建官式大厝;土樓與官式大厝融合的形式,以土樓為大厝的頂座或以土樓為大厝的后座,用于瞭望偵察與緊急避難。
“洋樓”也稱“番仔樓”,是近代閩南華僑回鄉時興建的頗具西洋風格的居住建筑。受當時“破舊迎新”“光宗耀祖”等思想的影響,歸國華僑在保留傳統官式大厝平面格局的情況下,新建了洋樓風格的空間節點,通常是在2 層新建洋樓形式的柱廊。也有特殊案例,如泉州梧林古村 53 號厝與修養樓聯立而建,是碉樓與官式大厝融合的形式。
閩南大部分地區的官式大厝采用的是紅磚紅瓦砌筑,因此也被稱為“紅磚厝”。但閩南山區,如干欄式大厝的建造,為了就地取材、節約運輸成本,會采用土、木作為主要材料。而為了追求像紅磚大厝一樣富麗的風格,也會采用“假紅料”,具體做法為采用紅色貼面,并在表面繪制出砌筑樣式來仿造紅磚,實則內部是夯土。沿海地區,如蟳埔村,也有采用蠔殼作為砌筑材料的大厝(圖3)。

圖3 蟳埔村蠔殼厝(來源:作者自攝)
2.2.1 砌筑工藝
官式大厝的砌筑工藝主要可以分為3 類:磚工藝、石工藝與土工藝。磚砌筑工藝又可分為空砌與實砌[4],實砌即為實心磚墻,一般用于砌筑墻角柱、墻壁柱;空砌即空斗磚墻,內部不填物,可節約建筑用磚,形成的空腔對建筑的保溫、隔熱和防潮等均起積極作用。在這2 種工藝基礎上,隨著人們審美追求的提升,組砌、拼貼、鑲嵌等工藝應運而生,砌筑出人字體、工字體、萬字墻等不同紋樣。為了解決傳統磚墻熱工性能差的問題,大厝墻體內部則常填有土料,即“內生外熟”[5]。石材料用途更廣泛、用料更多,作為承重構件時,常用于墻基、臺基;作為裝飾時,則用于裙堵、腰堵等。具有地域特色的“出磚入石”做法,是指將條石或石塊與碎磚片混合砌筑(圖4)。除此之外,還有人字砌、條石平砌等,形成白石紅磚交相輝映的建筑立面形態。

圖4 “出磚入石”做法(來源:網絡)
2.2.2 屋面瓦作
傳統的紅瓦薄而脆,會增加燒制、運輸過程中的損耗。為了在保留原有風貌的基礎上提升紅瓦的性能,陳嘉庚先生改良了紅瓦,被稱之為“嘉庚瓦”(圖5)。嘉庚瓦依然以當地土壤為原料,并輔以現代化模具與機械生產而成,提升了瓦的強度、透氣性、抗風性。此舉拓展了紅瓦材料應用范圍,是對傳統建筑工藝的繼承與發揚。

圖5 嘉庚瓦(來源:網絡)
2.2.3 現代化構造
隨著時間的推移,現代鋼筋混凝土技術出現,對官式大厝傳統的結構材料方式產生了沖擊。對于如何處理好新舊結構之間的搭接關系,以及如何在住宅建筑中協調好中西這2 種不同的建筑風格,當時的工匠進行了許多探索。以泉州洛江區劉維添宅為例,其是洋樓式大厝的典型代表,采用了正立面加鋼筋混凝土外廊形式,外廊依附于主體大厝的磚木結構,但由于搭接不嚴密,出現了局部坍塌的現象;裝飾部分主體內部依然采用傳統官式大厝木雕工藝,但在正立面外廊也利用混凝土可塑性雕刻了許多中西合璧的裝飾,體現了當時工匠與時俱進的觀念和敢于創新的精神。
閩南官式大厝的營建適應了自然地理環境的變化:第1,就地取材,選取土壤石材等制作磚瓦,沿海地區采用牡蠣殼以代磚石,山區采用干欄式融合形式以適應高差地形;第2,因物施巧,紅磚墻面采用多樣化的塊面與節點處理手法[6],如花紋砌筑、出磚入石,豐富了建筑風貌。官式大厝是閩南地域性營建智慧的體現,從中也可以看出地方審美價值取向。
王治君[7]曾在探析閩南紅磚厝之源泉時提到其“根植于中國傳統建筑文化及陸路農耕文明深厚的歷史積淀,基于閩南特殊的地域與‘海上絲綢之路’的歷史,源于海洋文化的孕育”。官式大厝保留著閩南地域特色,其平面空間基本型的發展基于時代背景與地域文化,有著強大的在地生態內核,同時在隨著時代發展變化,不斷取長補短、自我完善,這體現了閩南居民深厚的建筑文化根源意識與超前的文化包容能力。
在閩南官式大厝空間轉型的過程中,變化的是居民的需求與建筑的形式。由于居民的物質需求不斷擴大,且逐漸轉向更本源層次的精神需求,即對“宜家宜業”的居住空間的追求,建筑的空間形式也隨之改變,主要有以下幾種方式:橫向、縱向的擴張(如張數、落數的增長)、豎向的增長(如土樓、洋樓的二層加建)與形式的融合(如干欄式、土樓式、洋樓的融合變式)、材料與工藝的演進。不變的是住民的空間營造理念,即傳統的等級制度與宗族觀念影響下,形成秩序井然的空間格局與序列和在地性強的地方工藝,也逐漸以開放包容的心態接受新思潮、新時代的影響,形成豐富多元的建筑形態。
官式大厝作為閩南特有的民居形式,根植于本土的文化,在外界自然、社會因素的作用下求變發展。從空間格局上看,隨著家庭或家族的發展,閩南官式大厝在基本型的基礎上出現平面形式的變化,即開間、進深方向的規律性拓展,但仍舊遵循著中軸對稱的建筑倫理;另外,部分地區的官式大厝受到干欄式建筑、土樓建筑、洋樓建筑形式的影響,形成了特殊的空間結構演變,如增設木構外廊、防御土樓、柱廊等建筑節點。從材料工藝演變上看,傳統的官式大厝由紅磚、白石、紅瓦砌筑而成,色彩亮眼、工藝頗具特色。在人們需求改變、現代技術不斷進步的背景下,閩南官式大厝的材料優化,節點工藝也在探索中不斷豐富。
研究閩南官式大厝的演變進程,有助于人們了解閩南傳統民居在吸納各界文化時的創意性探索經驗,與此同時閩南官式大厝“守正創新”的思路也為我國民居現代化改造研究提供了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