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澤木
阿甲坐在書桌前,桌上的書本和作業本像無人收拾的地攤貨一樣散落著。他目光呆滯地看著眼前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紙張,想開始寫作業,身體卻不受控制似的,一動不動。
時間一直在流逝,他想在時間的河流里掙扎一番,但更愿意隨波逐流,就像陷在一場怎么也醒不過來的夢中。
夕陽透過窗戶灑在書桌上,他看著光影在書桌上不斷地變幻,自己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制,怎么也振作不起來。
突然,門開了,媽媽探進頭來,看著桌上絲毫沒動的作業,皺了皺眉,說:“要與時間賽跑喲,可不能被時間甩在后頭。”
阿甲伸了個懶腰,說:“我只想和時間同流。”
媽媽深吸一口氣,看得出來是在強忍怒火:“我相信你不會做這樣的傻事,10分鐘后我再過來看,你肯定已經動筆了。”
阿甲迅速地抓過語文作業本,開始寫起來。只寫了一會兒,作業本上的文字便模糊起來,他的思緒開始漫游。他聽到樓下傳來動畫片的聲音。
門又開了。媽媽舉著手機走進來,說:“阿甲同學,你看老師多關心你啊。”
“啊?”阿甲驚詫道。
媽媽把手機放到阿甲眼前,阿甲看到了班主任李老師發給媽媽的信息:“阿甲,老師發現你很機靈,如果每天完成作業之余你能再花點兒時間鞏固一下所學內容,你的學習成績肯定會像芝麻開花——節節高,‘奧利給!”
看到“奧利給”3個字,阿甲露出了笑臉,心想,李老師還真是有趣。他又開始寫作業了。
阿甲緊繃著神經,不讓思緒有開小差的機會。筆如利劍,紙如戰場,他沖啊殺啊,一路向前。要知道,現在已經念四年級的阿甲,還沒受到過老師如此關注,他心里暖暖的。可是過了一會兒,思緒又飄走了,好在這次他馬上就回過神,重新投入戰斗。
從一年級開始,阿甲每次寫作業都像是在打一場持久戰,少不得外援媽媽的“助力”——或鼓勵,或批評。媽媽的招數已用盡,阿甲覺得身心俱疲。有時他和媽媽互相斗氣,有時甚至兩人一起痛哭。
這天,阿甲比平時提前完成了作業。
媽媽鼓勵道:“今天作業完成得早,再復習一下課堂上學習的內容吧。”
阿甲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媽媽許諾:“你可不能辜負了李老師的期待。如果你表現好,明天獎勵你一盒你最愛吃的壽司。”
阿甲這才有了動力,開始復習今天學過的內容。
第二天去上學的時候,阿甲的心情很好。遠遠地看到李老師在校門口值日,阿甲專門跑過去向李老師鞠躬問好。
李老師微微笑了一下,朝他揮揮手,說:“快進教室吧。”
第二節是語文課,阿甲坐得筆直。他發現李老師的目光多次在自己身上停留,好像是在鼓勵他。于是他使出渾身解數,死死地拉住思緒,不讓它隨意飄走。半節課下來,阿甲還是走神了幾次,還好,沒走太遠。
一個周三,李老師給同學們講《爬山虎的腳》這篇課文。當她提問誰看到過爬山虎時,阿甲舉起了手,說:“我爺爺家種的有爬山虎,一面墻都被它爬滿了。”
李老師笑瞇瞇地示意他坐下,說:“我發現阿甲最近聽課很認真,回答問題也積極了,提出表揚。”
阿甲還是第一次被老師當著這么多同學的面表揚,他很開心。這時,他突然發現李老師的毛衣穿反了。他心想,得找個機會提醒李老師。
一下課,李老師就走向了辦公室。阿甲顧不得喝水,跟著李老師來到辦公室門口。看到老師們都在辦公室,阿甲就站在門口等,決定趁辦公室里只有李老師的時候再進去告訴她。
過了五六分鐘,老師們都沒有要走的意思。
上課鈴聲即將響起,阿甲十分著急。最后,他鼓起勇氣朝辦公室喊:“李老師,您的毛衣穿反了。”
“啊?”李老師頓時臉紅成一片,低頭檢查。
老師們一齊望向李老師,同時發出了“哈哈”的大笑聲。
李老師朝阿甲大吼:“胡鬧,我這衣服本來就是這樣。快回教室上課!”

阿甲拔腿跑回了教室。壞了,壞了,李老師這次肯定要向媽媽告狀了。
放學回家后,阿甲偷偷地看了看媽媽的臉色,和平時沒啥不一樣。沒準兒李老師還沒抽出時間給媽媽發信息,過一會兒有空了,她就該發了。
這學期,媽媽進入了班級的家委會,與老師溝通的頻率是以前的好幾倍。
阿甲一邊寫作業,一邊時不時側耳傾聽門外的動靜。門開了,阿甲心里陡然一緊,李老師肯定給媽媽發信息告狀了。
“可以吃晚飯啦。喲,作業已經寫了這么多,不錯不錯。”媽媽高興得笑出聲來。
阿甲心里輕松了一些,但還是有些擔憂。直到上床睡覺時還風平浪靜,他才長舒了一口氣,心想,李老師真好,居然沒有向媽媽告狀。
第三單元學完了,李老師讓同學們寫一篇觀察日記。阿甲最怕寫作文,他又開始思緒四散,在夕陽的光影里看到了天兵天將捉拿孫悟空,過一會兒又看到銀河奧特曼躍過屋頂追趕怪獸……
阿甲回過神來,看到空白的作文本,渾身一震,抓耳撓腮地開始構思。但腦袋空空如也,像未經裝修的毛坯房。
媽媽推門進來,見阿甲無從下手,就拿著一篇樣文說:“他是這么寫豆芽的,你可以借鑒他的寫作方法,寫一寫你熟悉的事物。”
阿甲腦海里靈光一閃,說:“暑假的時候咱們不是種過一棵花生苗嗎?我就寫花生的觀察日記吧。”
阿甲開始動筆。家里確實種過一棵花生苗,但都是爸爸在照顧,阿甲只在上廁所的時候看一看它。對于它的生長過程,他確實不得而知,但他還是硬著頭皮寫了起來。寫到200多字的時候,阿甲再也繼續不下去了。他的思維已經走到了胡同的盡頭。
媽媽舉著手機走進書房,說:“你看看李老師發來的信息。”
“態度先行,能力自然也會跟上的。明白了嗎?”李老師好像很懂阿甲,每當阿甲需要幫助時,李老師就會及時發來鼓勵的話語。
媽媽說:“你只寫了這么幾個字,離老師要求的還有距離,但我們可以用態度來彌補。比如,把花生每個階段的樣子簡單地畫一畫,是不是就圖文并茂了?”
阿甲茅塞頓開,畫畫他是喜歡的,于是他立馬拿出畫筆畫了起來。
語文課上,李老師把大家的作業本一一投在了大屏幕上,說:“咱們在學期初的時候說過,學校每學期都要舉行作業本展覽。今天特別表揚阿甲寫的觀察日記,雖然字數不多,但他配了圖,很用心。”
李老師的表揚讓阿甲覺得老師是親切的。老師的水杯沒水的時候,阿甲自告奮勇地給老師倒水;班里沒有粉筆的時候,阿甲二話不說就跑去教務處領。
期中考試過后,班里開了一次家長會。媽媽作為家委會成員,很早就來到了教室。阿甲透過窗戶看到媽媽趴在李老師耳邊不停地說著什么,李老師向媽媽豎起了大拇指。
家長會結束后,阿甲問媽媽和李老師說了什么。媽媽神秘一笑,說:“李老師說你這學期進步很大,以后就不再經常給我單獨發信息了,她相信你會做得更好。”
阿甲聽了很高興。但他不知道,媽媽注冊了一個微信小號,使用了和李老師微信一樣的頭像。媽媽傳達的這些“李老師發來的信息”都是她用微信小號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