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園：被忽視的茶文化入門書

曾園

前《南都周刊》、《新周刊》主筆。從事茶文化研究與寫作多年，現在西雙版納籌備茶學院。出版過《詞的冒險》、《茶葉偵探》等書。

《茶的真實歷史》由美國學者梅維恒（Victor Mair）與瑞典記者郝也麟（Erling Hoh）所著。梅維恒本人地位很高，1976年獲得哈佛大學博士學位，1979年起任教于賓夕法尼亞大學，是享譽世界的漢學家，北美敦煌學第一人。梅維恒考證了著名的塔里木干尸及樓蘭姑娘，編纂了經典的《哥倫比亞中國文學史》和《哥倫比亞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

依靠美國的經濟實力與學術積累，早已進入學術名人堂的梅維恒教授在他的任何研究領域取得大的突破都是不奇怪的，讀者翻開這本《茶的真實歷史》，隨便讀上幾頁，就會被該書文筆的精美所陶醉。細讀該書，能感受到寫作上的精雕細刻，千錘百煉，占有的資料堪稱宏博，立論高屋建瓴，不愧大師風范。翻譯成中文后用詞準確，文體典雅，說此書是英語世界期待的經典之作也許并不為過。

與其說《茶的真實歷史》寫的是茶，不如說該書是令人信服的人類的嗜好史。當然，這方面的著述不說汗牛充棟，也早已珠玉在前，《茶：嗜好、開拓與帝國》《香料傳奇：一部由誘惑衍生的歷史》《綠色黃金：茶葉帝國》《郁金香熱》《玉米與資本主義》《上癮五百年：煙、酒、咖啡和鴉片的歷史》《烹飪、菜肴與階級》《甜與權力：糖在近代歷史上的地位》等一系列提神醒腦的好書已經規(guī)劃了此類書籍的敘述輪廓。梅維恒的寫作與此類著作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寫作線索非常清晰，他寫的其實是人類文明史的一個側面。

以往的物質文化史作者，不自覺地陷入了一個敘述困境。某物產于何地，通過某條線路到達最終發(fā)揚光大的地方。這種描述雖然沒錯，但命中注定與人類文明史發(fā)展的大脈絡漸行漸遠。

梅維恒教授的寫作，也許暗含了將以伊朗兩河流域作為敘述為中心，這符合世界文明發(fā)展的準確狀況。因為今天看來，許多文明成果在西歐與中國迸發(fā)出文明之花，但這些花朵實際上都是在全世界經由伊朗這個樞紐，各種信息反復往來之后盛開的。

梅維恒引用芬蘭東方學家蘭司鐵的發(fā)現，蒙古人將重量相等、價格不菲的磚茶當貨幣使用，當這種貨幣經過長時間的流通之后邊角會受到磨損，支付遏阻后才開始飲用。蘭司鐵說，蒙古人還是在喝錢。無獨有偶阿茲臺克人將可可豆當做貨幣，并以此繳納稅負。這就梅維恒此書中常見的有魅力的段落。見識廣博、談吐風趣。

梅維恒將人類嗜好的發(fā)展通過幾個時間點串在—起，1720年，歐洲的咖啡館風靡一時，取代了之前熱門的可可熱飲店。孟德斯鳩說：

“咖啡已成為巴黎的時尚，咖啡店的主人知道如何調制咖啡，讓進店的客人喝了以后可以增長智慧。客人離店時，每個人都覺得腦筋好使了，比到店時至少好了四倍。”

1543年以前的布哈拉，茶仍然是人們道聽途說、津津樂道的商品。土耳其歷史學家塞勒比在布哈拉了解到從西藏人買茶的事情，將之與自己喝的咖啡、君斯坦丁堡的人抽鴉片相比。

17世紀上半葉，茶葉成了伊斯法罕人民起居的一部分。1638年，德國外交官亞當-奧萊里亞記載，波斯人煮茶，以味苦色黑為佳，又往茶里加入茴香、八角、丁香、紅糖，茶葉進入西方之后，茶或咖啡成了永遠的二選一的問題。在西方，咖啡顯得陽剛一些，茶就陰柔一些。在撒哈拉以南的毛里塔尼亞則有針鋒相對的迷信：喝咖啡會使男人喪失陽剛之氣。

中國人所得到關于茶葉的信息是其他國家的人需要茶葉與大黃。所以茶葉的相關解釋就與大黃的藥效連在一起。梅維恒提供了相反的、當然也是更真實的說法：在歐洲，大黃的確很神，它能治療肝病、黃疸與腹瀉。功能不是中國人所理解的幫助消化。就連在俄羅斯、西伯利亞，大黃也是人們競相購買的神藥。所以說，大黃類似與明清時期中國人所喜愛的人參，包治百病。

中國人誤解了外國人服用大黃的目的，并將大黃的療效與茶葉掛鉤，如林則徐認為的，“茶葉大黃，外夷若不得此，即無以為命。”

梅維恒教授對世界歷史文化極為熟悉，但對茶葉似乎還不夠精通，他曾寫道：“盡管制作茶磚的原料都是老茶，甚至還有細枝，陳年老茶磚的收藏家還是不乏其人。他們大多收藏茶磚中的精品，諸如產自云南的普洱茶。”其實，茶磚中有老茶葉甚至細枝，本來就是應有的工藝。不值得大驚小怪。梅維恒教授在書中說，蒙古的早期文獻中并沒有茶的記載。《蒙古秘史》也沒有提到茶。但其實，中國的考古工作者已經發(fā)現了蒙古地區(qū)的壁畫中出現了飲茶的內容。

總的說來，本書其實就是將全世界與茶有關的資料大部分搜羅殆盡之后，去粗取精，重新整合。整合能力世界一流，沒有疑問。但信息不夠準確，也不夠新。這本書沒有宏大的新看法，只有罕見的舊細節(jié)。

梅維恒教授無疑擁有一流的研究條件，也的確研究了全世界較繁難的課題。也許對于研究全球茶葉史的初學者來說，是最好的入門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