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
想想自己的固執(zhí)冥頑,覺得好笑——
“哀”字,若是有“口”唉聲嘆氣,這才讀作“āi”。那么“衰”字,更有理由讀作“āi”:心口像被什么射中,或者被什么貫穿束縛,悲從中來,只怕那種哀傷,更加不可斷絕,更加無法打斷。
隱約感知到被縛,到點該做什么、該去哪里,好像被那么一根自己看不見的韁索牽引著。醒來,已經無須依賴鬧鐘,洗漱、用餐、開車出門,一如程式。一身暮色歸來,填肚果腹,雜事成行,一應停當之后,沾枕即睡。所有程序,收尾告終。
是什么在調度一切?看上去,像是時間。車程超出半小時,就會遲到一場約會。趕在面包房打烊之前,就能買到一份甜點。有孩子的,課接課送,東南西北跑遍一座城,掐時掐點,錯不得,誤不得。知道老母按時做飯,提醒自己快些回家,別作逗留。明日交稿交作,這一夜只管窗下挑燈,凡事讓它靠邊。
現(xiàn)代人,事事都被標注好了時間值,不宜遲到早退,不宜偷時拖延,分秒無誤。人們,努力追上時間,又發(fā)現(xiàn)自己被時間牢牢制服。
可是,日子萬變不離其宗,暗中主導一切的,仿佛又與時間無關,而是背后的那個“宗”。宗是什么?宗是圓心,所有的事,圍它而轉,因它發(fā)生。宗是里子,它恒久不變,它一以貫之。千舉萬變的都只是面子而已。
樂天派的“宗”,是生命誠可貴,瀟灑走一回。彷徨者的“宗”,是生命無意義,那就賦予它意義。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不知道說它什么好。非要譬喻,我相信所有的生命,都是一條河。生死兩端,其間,是一回或長或短或洶或潺的流淌。所有的人,都是來世上完成自己的流淌。萬變不離的宗,不過是對自己的流淌負責而已。
常常覺得自己平平無奇,無奇到無話可說。人生諸事按部就班,如期長大、寒窗苦讀、成家立業(yè),都在鼓點上。鼓點太對,對到好像哪里不對勁似的。不知不覺,就抵達了現(xiàn)在的自己。冥冥之中,像是有誰已經畫好路線,自己只需一路往前。
聽過太多人提起宿命感。人如棋子,又如質子,幕后的執(zhí)棋者操縱一切時,人渾然不察,直到塵埃落定。是啊,誰可以一把拉住命運,問破天機,問它到底。
聊這些的時候,沒有悲觀,只是有一種若隱若現(xiàn)的被縛?;畹迷僭趺错б猓珩R馳原,依然有韁有縛:老小掛心,名利難舍,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故土難離,舊習難馴,囊中還需幾兩碎銀,一畝三分地里還長著雄心壯志……只身打馬過草原,談何容易。
有時,一種錯覺恍恍惚惚,感覺自己是一匹拴在馬樁上的馬,繞樁而行,如規(guī)畫圓。那個馬樁子,我弄不清它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太陽照常升起的時候,我就會開始忙忙歇歇,在那根馬樁子周圍。我停不下來,像河的流淌停不下來,像陽光的傾瀉停不下來,像春華秋實停不下來。
祝人海闊天空的時候,心里也在默默祝他信馬由韁??傆X得,由韁,是一個好詞,是一份美好又珍貴的祝福。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