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奇清

20世紀90年代初,一個春寒料峭的早上,住在上海的詩人牛漢與往常一樣,照例要去公園散步。此時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可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簾:他的鄰居、年過八十的老畫家陸志庠。老畫家正在他前面急匆匆走著。牛漢想:他應該不是去晨練的,因為每到冬天,陸老畫家大多貓在家中創作漫畫或看書讀報,很少出門。萬一有事外出,也不會太早,今天這么早就匆匆出了門,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想到這里,牛漢在心中說,陸老畫家有急事,看看有沒有什么需要我幫助的!他便大步趕上前去,習慣性地拍了一下老畫家的肩頭,表示問候。老畫家回過頭,見是牛漢,便憨憨地咧嘴笑了笑。牛漢用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原來,陸志庠因年少時得過一場病,導致聽力幾乎完全喪失,雖然仍可以說話,但發音有些含糊,要認真聽才能聽得個大概。牛漢畫了個問號是問老畫家要上哪里去。見陸志庠心神有些不寧,走起路來又有些晃晃悠悠的,牛漢益發堅定了要幫助老畫家的想法。
不一會兒,他們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陸志庠四處張望,似乎有些迷路了,或是在尋找什么。一陣辨認后,他拉著牛漢走進了一個小胡同,來到一排平房前面??刹?,這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陸志庠彎下腰,在水泥地面上仔細尋找起來。見老人腰彎得像一張弓在地上尋找著什么,臉上還露著擔憂的神情,好像怕行人們那么多雙腳踩壞了什么。
老畫家仿佛發現了什么,由于年紀太大,腰有些彎不下來,他索性跪在地上,用嘴使勁吹水泥地上的塵土。牛漢用手比畫著問老畫家:“您找到了?”老畫家卻揚起臉來,孩子一樣地哭了起來。好一會兒,他兩眼淚汪汪地說:“找到了,但看不清楚了。”
牛漢也學著老畫家的樣,雙腿跪在地上,雙眼朝地面仔細看,只見隱隱約約地現出一個用粉筆畫的女孩的圖案,線條是模糊的,有點像遠古的巖畫。
看著一臉淚痕的老畫家,牛漢問:“陸先生,這畫很重要嗎?”老畫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昨天下午五點多鐘,去朋友家辦了一點兒事,不經意走到這里,見到一位七八歲的小女孩彎著腰用粉筆在水泥地上畫著什么。他正打女孩身邊經過,便看了一眼,只見女孩畫得十分快,畫的是一個穿裙子的小女孩在跳舞。見有老爺爺來看她畫畫,女孩畫完就跑走了。
走到近處看了小女孩的畫,陸志庠非常激動,因為那畫中的小女孩兩條辮子飛揚得老高,眼睛畫得異常有神!他覺得這畫中有自己這么多年來比較缺少的東西:童心。他立在那里入迷地看了好半天。晚上回到家里,一直想著這個畫。這時陸志庠又對牛漢說:“昨夜沒睡好,就擔心畫會被掃街的人掃掉了。半夜想來臨摹,老伴不讓來,說路燈暗,看不清什么的?!?/p>
“天一亮我就爬起來,衣兜里裝上速寫本,頂著寒風急匆匆往這兒趕,要把這張畫臨摹下來?!笨擅鎸δ切┠:木€條,陸志庠一邊搖頭,一邊又說,“只怪今天起得太晚了。其實我昨天晚上就該來的?!睘榱税参坷袭嫾?,年近七十、一米九高的牛漢跪在地上依然使勁吹,并打趣地說道:“我一定給先生把原畫吹出來。”看牛漢跪在地上,嘴巴圓圓的,脖子伸得老長,一副小孩子頑皮的樣子,他知道牛漢是要逗自己開心,十分感動,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忽而又破涕為笑。
據說,當時老畫家用帶去的畫筆與速寫本,將兩人在地面吹塵土尋找“孩子畫”的情景,畫了一幅速寫,取名《童心》,這幅《童心》畫出了兩人的友情;牛漢也將陸志庠尋找“孩子畫”的事,寫成散文《童心》,對老畫家尋找童心大加贊賞,作品中也能看出他和老畫家的不凡友誼。
畫在水泥地上的粉筆畫可以模糊,童心卻是不會模糊的。童心是真心,是誠心,而真誠是友誼根本的、最為重要的元素,連同友誼永遠清晰醒目!
(編輯 兔咪/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