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超齡農民工務工受限,逐漸退出常規勞動力市場。但部分超齡農民工常會作出退而不休的抉擇,這既是面臨農村家庭養老功能衰退和難以自養困境的無奈之選,更是勤勞本質和“老而不休”傳統鄉村文化的體現,也是為了自我價值實現和生活意義再生產的自愿之舉。他們的就業及生存狀況呈現退出長工市場轉入零散工市場、退出發達地區轉入就地就近地區、退出專業務工轉入兼業勞動的新特點新情況。他們退而不休的抉擇對國家、社會、農業和家庭都具有重要意義。為了更好地支持保障超齡農民工的就業權益,國家、社會和家庭應給予超齡農民工支持幫助、尊重信任和敬重關愛。
關鍵詞:超齡農民工;退而不休;養老
我國農民工老齡化趨勢突出。50歲以上農民工所占比重從2008年的11.4%上升至2022年的29.2%。20世紀70年代及以前出生并在20世紀80年代初至90年代外出務工的第一代農民工群體逐漸步入老年階段。超齡農民工主要指在勞動力市場中部分行業認定的超過一定年齡不再適宜繼續在該行業從業的農民工,他們或者仍在城市務工,或者曾經在城市務工而目前因年歲增長退出了常規勞動力市場。
2023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要“維護好超齡農民工就業權益”,2022年《關于進一步支持農民工就業創業的實施意見》特別強調要“做好大齡農民工就業扶持”。當前國家出臺政策強調不得以年齡為限制“一刀切”清退農民工,但在常規勞動力就業市場,用人單位的年齡歧視正在逼退超齡農民工。從超齡農民工主體視角出發,分析他們主動適應就業環境新特點新變化的現狀,詮釋背后深層原因及現實意義,以更好保護超齡農民工就業權益。
一、超齡農民工退而不休的無奈之選與自愿之舉
務工不再是農民在特定年齡段的選擇。受年歲增長、體能技能下降以及用工單位規避用工風險等因素影響,超齡農民工在常規勞動就業市場失去競爭力而逐漸退出,但部分超齡農民工依然繼續務工。這種退而不休的抉擇既是面對農村家庭養老功能衰退和難以自養困境的無奈之選,更是“老而不休”傳統鄉村文化和勤勞本質影響下為子代繼續奮斗等自我價值實現和生活意義再生產的自愿之舉。
(一)鄉村“老而不休”的文化和農民勤勞的本質
在傳統中國農村,只要身體允許,很多老人就會活到老干到老。第一代農民工秉持幫助家庭解決溫飽、擺脫貧困的初衷離鄉務工,靠勤勞支撐家庭用度,供養孩子從上學到置辦孩子婚嫁彩禮嫁妝再到添補成家后孩子的生活。他們靠勤勞務工從解決家庭生計問題到逐漸實現小康再到追求富裕,通過勤勞務工積累物質財富承擔起家庭責任,也在辛勞奮斗、增加家庭福祉的過程中實現了人生價值。
(二)農村家庭養老功能的衰退和難以自養的困境
受農民家庭核心化、傳統“養兒防老”的農村家庭養老功能的衰退和現有農村社會保障水平難以提供高質量養老支持的影響,部分農村老年人選擇既不依靠子女也不依靠國家養老制度的土地自養、互助自養、儲蓄自養和再就業自養等“自我養老”新型養老模式。但是,超齡農民工早期務工收入主要用于孩子養育、教育投資、婚嫁置辦、房子建造更新等用途,儲蓄余額并不充足。同時,回到農村僅僅依靠參與農業生產的土地自養模式收入較低,難以實現體面養老,很多超齡農民工都面臨難以“儲蓄自養”和低質“土地自養”困境。因此,即使是返鄉,就近務工、返鄉后兼業勞動等“以工養老”模式成為較多超齡農民工的選擇。
從物質層面看,超齡農民工繼續務工的穩定收入能解決自我養老的經濟基礎問題,減輕子代贍養負擔,為子代家庭的再生產作出貢獻,也能減少家庭經濟壓力導致的代際矛盾。從精神層面看,超齡農民工希望通過勞動創造價值,繼續為社會和家庭發揮作用,特別是在家庭財富代際轉移的支持子代婚嫁、購房、撫育孫輩中實現自我價值和生活意義再生產,也可促進代際和諧,獲得子女敬重和更高的家庭地位。
(三)務工生活的適應和為了子代繼續奮斗的動力
部分長期在外務工的超齡農民工已基本適應城鎮務工的生產生活方式,反而不適應重新拾起農具務農的純務農生活,再加上獲取更高的經濟收入是農民工到城市就業的主要動力,農業的比較效益過低和城鄉就業收入差距較大使得超齡農民工不愿放棄務工。按2022年農民工月均收入4 615元、全年工作12個月計算,一名農民工平均年收入能達55 380元,同時按2022年農村居民人均消費支出16 632元,以及最新抽樣調查的中西部平均家庭戶規模為3.28人/戶計算,估計中西部農村居民家庭消費水平為54 553元/年。可見,家中有一名農民工務工掙錢,就能滿足一個農村居民家庭一年的平均支出。因此,他們往往不愿因完全退休返鄉養老呈現斷崖式下降進而影響整個家庭的收入。另一方面,受傳統文化影響,很多超齡農民工不愿成為子代負擔而把為子代繼續積累財富作為自己應盡的家庭責任和未完成的人生任務,特別是第一代農民工的子代普遍具有進城安家的強烈意愿,購置住房的龐大支出往往需要父輩支持。
二、超齡農民工退而不休的退出與轉入
雖然在客觀因素影響下需要超齡農民工被動地退出,但是在主動適應下他們還有轉入新的勞動場域的選擇。他們可退出長工市場轉入零散工市場,退出發達地區轉入就地就近地區,退出專業務工轉入兼業勞動。這種抉擇對國家、社會以及家庭都具有重要意義。
(一)退出長工市場轉入零散工市場
伴隨年齡增長、體能下降、知識技能不足,超齡農民工很難繼續適應常規長工就業市場中的持續重體力、有一定技能要求以及高強度的工作。同時,當前農民工就業市場競爭激烈,企業就業崗位有限,用工需求方也要規避雇工健康風險、保證用工效率。因此,超齡農民工在長工市場上缺乏競爭力、逐漸被淘汰,成為常規長工市場中的“剩余人”。而馬路勞務市場、站工市場等零散工市場就業準入門檻低、機制靈活、時間自由、用工需求多樣。難以在常規勞動力市場就業的部分超齡農民工遂離開工廠選擇退守到零散工市場尋找就業機會。
(二)退出發達地區轉入就地就近地區
托達羅的人口理論提出當城市部門預期工資率(就業概率與工資率的乘積)大于農村收入時,農村勞動力就會傾向于流動到城市部門,反之則傾向于返鄉就業。充滿大量農民工的發達地區勞動力市場競爭激烈,企業提供的就業機會有限。當發達地區企業無法給超齡農民工群體提供充分的就業機會時,超齡農民工就業概率降低,再加上發達地區房租等較高的生活成本以及家庭、鄉土情結等因素,促使超齡農民工退出發達地區轉入就地就業。這更利于超齡農民工從事“半城半鄉”的兼業勞動和實現兼顧家庭照料、隔代養育的“半工半歇”勞動狀態。
(三)退出專業務工轉入兼業勞動
部分超齡農民工由專業務工轉為兼業勞動,一是為了維持收入。農業的比較效益過低,純粹務農已很難掙錢并維持體面生活,即使是兼業勞動中“半工半歇”“半城半鄉”的臨時性、間斷性務工的工資性收入也能獲得比純粹務農更高的收入。二是因個人意愿、身體狀況已不適應傳統農業種植養殖,而且隨著年齡增長,超齡農民工難以適應新農業生產技術和市場化運作等現代農業的自我經營。三是因為無地可種。很多超齡農民工外出務工多年,家中土地基本已流轉出去,除種植供應家庭日常食用的蔬菜的土地外沒有更多可供大規模耕作的土地。反之,土地流轉后的種植大戶、農民合作社等新型農業主體因規模化種植除日常農事有一定的用工需求外,季節性用工需求較大,返鄉的超齡農民工可受聘于其靈活性、季節性用工,這為其兼業勞動提供了可能。
三、超齡農民工退而不休的現實效應
(一)國家勞動力供給的有效補充
人口老齡化導致勞動力普遍缺乏,反映在現實中就是城市服務業,建筑、環衛、安保等主要農民工需求行業出現用工的斷層危機,部分發達地區還出現民工荒、農村地區出現季節性用工荒現象。超齡農民工根據自己的身體狀況和意愿,選擇退而不休進入零散工市場和轉入就近就業市場能有效補充城市勞動力市場。即使是返鄉兼業勞動,也是農業勞動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可有效緩解農業生產勞動力緊張的局面。
(二)地方經濟發展的余熱資源
近年來,中西部地區承接東部地區產業轉移,衍生出眾多上中下游的產業鏈企業,承接東部的很多產業正好就是超齡農民工年輕時務工多年的相關行業。越來越多的超齡農民工開始由跨省、市流動變為本地就近就業,他們積累的生產技能和工作經驗正好契合本地的企業用工需求,既節省了當地企業的培訓成本,又帶來更高的生產效率。同時,超齡農民工的工資要求相對較低,也能節約企業用工成本,在一定程度上促進地方產業發展。此外,一些在外多年的超齡農民工擁有一定的市場經濟頭腦、敏銳的商業嗅覺,部分轉入本地后會利用自己在外務工積累的技能、資金和積攢的人脈創業,這不僅可使自己繼續勞動獲得收益,也可帶動其他人就業,服務地方經濟社會發展。
(三)現代農業發展的有生力量
有研究認為,未來主要農業勞動力將會是農村留守老人和返鄉農民工,未來我國農業勞動力人數主要取決于進城農民工返鄉務農數量,而超齡農民工將是返鄉農民工的重要部分。超齡農民工退出專業務工轉入農業兼業勞動將是對農業生產力的強力補充,特別是供給規模化種植養殖的新型農業經營主體的農業生產中的季節性、臨時性用工,能緩解農村勞動力缺乏現狀,支持現代農業發展,一定程度上緩解“誰來種地”問題。除了流轉的土地,農戶自留的部分土地也可在“半工半歇”“半城半鄉”的就近務工閑暇時利用起來,緩解土地拋荒問題。
(四)促進共同富裕的重要群體
過去40多年,我國農村經濟中的農村勞動力就業轉型,大量農民工轉入非農就業,進城務工顯著提高了農村居民收入,這為兩個一百年目標的第一階段全面脫貧的實現發揮了巨大作用。如今,我們邁入了扎實推動共同富裕的歷史階段,這也是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實現的題中應有之義。作為共同富裕進程中的“后富”群體,農民工及其家庭實現增收致富,對實現共同富裕同樣至關重要。當前工資性收入是增加農民收入的最主要來源,2022年農民工資性收入就占農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41.97%。因此,穩定農民及其家庭的工資性收入是促進農民增收的關鍵,超齡農民工在身體允許的狀況下繼續參與務工,能很好促進農村家庭收入增加。
四、結語
超齡農民工群體退而不休既有農村家庭養老功能衰退和難以自養困境的無奈,更有以繼續務工來承擔家庭責任、繼續積累財富等實現自我價值和生活意義再生產的強烈意愿。應充分尊重他們的就業意愿和企業用工需要,支持他們在身體允許情況下繼續就業,改善這一群體的就業及生存狀況。
第一,營造良好的就業環境,促進超齡農民工群體穩定就業。破除以年齡為由“一刀切”清退超齡農民工的行業政策,有條件的地方應規范零散工市場用工,提供覆蓋超齡農民工的就業服務,幫助其實現穩定就業。特別是中西部地區可加強超齡農民工信息統計和就業服務工作,為企業用工和契合用工經驗技能需求的超齡農民工搭建有效信息、溝通平臺,促進工企雙方精準匹配。第二,加強社會理解支持,給予超齡農民工更多尊重和信任。超齡農民工的勤勞致富精神值得尊重,用工單位和廣大居民應給他們最大的理解和支持,減少歧視。第三,子代應充分發揚踐行中國傳統“孝文化”,給作為超齡農民工的父母充分敬重與關愛。物質上,超齡農民工子女要勤奮自強,摒棄啃老意識和行為,為贍養服務提供應有的經濟支持;精神上,要加強對父母的溝通交流、關心照料、精神慰藉。第四,完善超齡農民工群體的社會保障體系。超齡農民工受普遍難以滿足職工養老保險15年繳費時間而新型農村養老保險水平較低等因素制約,難以實現有質量的老有所養。要完善農民工保障制度,進一步打破務工的職工養老保險與家鄉養老的居民險的界限,化解超齡農民工繳費難、發放低等難題,增強他們的勞動權益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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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偉杰]
作者簡介:張欣(1990—),女,貴州遵義人,講師,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農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