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漢族題材廣泛存在于各少數民族文化中,這是少數民族人民對主體民族文化的自覺追求。這種追求賦予民族文化旺盛的生命力,促進了社會和諧?!顿u花記》作為一部有強烈民族性的少數民族文獻,保存著漢族、彝族和其他民族的群體記憶,促進了民族文化認同。本文以彝文《賣花記》為例,探究漢族題材在少數民族文獻中存在的原因及其影響。
《賣花記》是彝族愛情敘事長詩,主要流傳于云南元陽、元江、紅河、綠春等彝族地區。它講述了賣花女張小姐與劉志敬悲歡離合的愛情故事,意在歌頌真善美和純真愛情,告誡后人要向善,切勿作惡。根據普學旺等民族工作者的調查,《賣花記》在大理白族地區以大本曲唱本形式流傳,還被譯為傣文傳入德宏傣族地區,深受各族人民喜愛。彝族文獻中的《賣花記》由漢文《賣花寶卷》演變而來,本文通過對比分析,探究少數民族文學改編漢族題材的原因。
一、戲劇《賣花記》在彝文古籍中的“異變”
《賣花記》又稱《賣花寶卷》《張氏三娘賣花寶卷》。寶卷是一種古老的說唱文本,通常在宗教和民眾娛樂活動中按照特定儀式演唱。歷史演義、英雄傳奇、神魔小說、俠義小說、公案小說以及才子佳人小說等都對寶卷的發展有重要影響。從漢文唱書或黃梅戲版本的《賣花寶卷》來看,其內容與才子佳人小說相近,在題材、敘事模式等方面受后者影響。同時,該作品運用了民間說唱藝術手法,導致其在才子佳人的仙道化、民間信仰融合等方面產生了異變。
黃梅戲《賣花記》原為三十六大本之一,其主要情節是:
生員劉士進,家貧不能自給。其妻張氏,乃以賣紙花為生,路逢太尉曹鼎。鼎見張氏貌美,以買花為名,騙她入府,逼張氏為十房夫人,張氏不從,被銅錘擊斃,埋于后花園。張氏鬼魂遍游五殿,乃回陽托兆于劉士進,叫劉到包公處告狀。不料劉又路遇曹鼎,誤認為是包公, 被曹帶入府中,打入水牢,幸為好心丫環搭救。這時包公剛從陳州回京。張氏鬼魂前去告狀,劉士進又去告狀,陰一狀,陽一狀,兩狀相同。包公乃帶人入曹府,以觀花為名,挖出張氏尸體,斬了曹鼎,張氏被救還陽,夫妻團聚。
在黃梅戲本戲中,《賣花記》與《血掌記》《白布樓》一同被歸類為包公公案戲。在元代,階級壓迫、民族歧視等社會問題日益嚴重,人們普遍將希望寄托于包拯這樣維護百姓利益的清官身上。因此,元雜劇中大量出現了包公的形象。彝文《賣花記》對漢文《賣花寶卷》進行了整理與加工。在內容上,《賣花記》仍主要圍繞“張氏賣花”展開,但在語言使用、人物塑造、故事情節等方面作出了調整,使得這個漢族經典故事能以彝族群眾喜聞樂見的形式展現出來。
這種“異變”體現在:第一,語言改變。漢文《賣花寶卷》是說唱本,彝文則改為五言體,讓句式更加工整對稱,讀起來朗朗上口。例如開篇:張小姐故事,我來講一講。仁宗皇帝時,兵強又馬壯,城墻筑得高,圍欄做得牢。第二,人物塑造。彝文《賣花記》對人物的描述更細致,人物刻畫更細膩。漢文《賣花寶卷》中主人公為劉士進及妻子張氏,對應《賣花記》中的劉志敬和張小姐?!顿u花記》交代了故事發生的背景為“仁宗皇帝”時期,并對主人公劉志敬和張氏的出身、性格進行了說明。相較于漢文《賣花寶卷》,彝文《賣花記》的人物形象更鮮明。第三,故事情節。漢文《賣花寶卷》為說唱本,在演繹過程中要考慮人們的接受性,不免對故事情節作出相應的調整和概括,導致故事完整性不足。彝文《賣花記》以敘事長詩的形式呈現,保證了故事的完整性,遵循開頭—發展—高潮—結尾的原則,在滿足娛樂性的同時突出故事的教育警示作用。
二、“異變”原因探析
民間故事具有一定的民族性,能喚起人們的群體記憶,強化民族文化認同,同時也方便其他民族人民理解其民族文化。漢文《賣花寶卷》由宋代民間傳說改編而來,源頭見于《袁文正還魂記》,演化歷程為:包龍圖斷曹國舅公案傳(成化本)——袁文正還魂記(戈陽腔)——包公斬國丈(四平腔)——雪香園(傳奇)——賣花記(彈詞)——賣花記(黃梅戲)。
《賣花寶卷》在演化過程中逐漸凸顯出娛樂性。自宋代起,說唱文學為戲曲創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而元、明、清的戲曲又反過來為說唱文學和小說的內容增添了更多色彩,這種相互依存、相互吸收的關系極大豐富了我國的戲劇內容。戲曲作為我國國粹之一,容納了深厚的文化內涵和民族記憶,從戲劇《賣花寶卷》到敘事長詩《賣花記》,彝族先民將漢族典型的戲劇題材引入到本民族的文化生活中,并進行改編創作,意在融合傳統文化和彝族群體記憶,強化民族文化認同,體現獨特而包容的民族精神。
(一)民族文化交流
彝族引進漢族題材,是民族間積極、正向的文化交流。這種碰撞交流使民族文化更加豐富多彩。在彝族先民的加工下,《賣花記》以一種更為通俗易懂的形式出現。語言上的調整使彝族群眾更容易理解接受,故事中塑造的人物和曲折豐富的情節也更貼近彝族群眾生活。
主人公劉志敬是梧桐村劉員外的小兒子。從“員外”一詞可知,劉志敬雖為彝族人,但其家族有了漢族的官職。故事交代了張小姐賣花的原因:其夫劉志敬送皇糧途中遭遇洪水,導致任務失敗,張小姐不得不賣花償債。后面,皇帝、曹國丈、包拯等人的出現也表明該故事源于漢族題材。故事強調的“犯了錯勇于承認,并盡力彌補”的觀念,也是彝族文化中重要的教育理念。
(二)民族文化發展
中華各民族故事流傳于不同民族間的現象時有發生,如關于大洪水故事的傳說,幾乎存在于每一個民族中。又如文中的《賣花記》,不僅流傳于漢族地區、彝族地區,也流傳于大理白族地區、德宏傣族地區,受到人們的廣泛喜愛。《賣花記》在漢族題材中以黃梅戲的形式流行,在彝族地區以長詩的形式出現,到白族地區則以大本曲唱本的形式流傳。在民族文化的交流中,故事經過改編,變為當地民族所喜聞樂見的文學形式,被賦予了新的生命力?!顿u花記》的重新加工改編,是在尊重源故事的基礎上,取其優秀部分,結合本民族特色進行創新,這既滿足了本民族的文化需求,也促進了中華民族文化的發展。
三、民族文化中的國家認同
(一)古籍——載體
古籍記錄著各族人民的勞動實踐和文明成果,民族古籍不僅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資源,也是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歷史見證。我國現存的歷史文獻中,有著豐富的漢文文獻和少數民族古籍文獻,這些民族古籍作為民族文化的重要載體,對民族文化傳承和發展具有重要作用。彝文《賣花記》在20世紀80年代由民間文學家涅努巴西整理為漢文,以《賣花人》為名收入《彝族敘事長詩選》,該書于1984年由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之后,彝族學者普學旺又將其搜集到的彝文文本《賣花記》長詩翻譯為漢文,以《扎莎則與勒斯基》為名于1991年在天津古籍出版社出版。這些翻譯文獻見證了民族文化的交往、交流、交融。
(二)流傳——交流
漢文《賣花寶卷》的主要目的是服務大眾,作品的娛樂性大于教育性。彝文《賣花記》則是愛情敘事長詩,旨在歌頌純真愛情,傳達哲理,有教育意義。漢文《賣花寶卷》產生于階級壓迫、民族歧視等社會問題嚴重的元代,賣花者張氏因美貌引起曹太尉的覬覦,導致了一連串的悲劇。戲中鐵面無私的包公拯救了張氏與她的丈夫,使得該戲曲被廣大人們所接受。這是對當時現實社會不滿的一種表現,也是人民對美好生活的期盼。彝文《賣花記》則從反抗壓迫者、教育人民兩方面展開。張小姐為彌補丈夫過錯而賣花,途中遭到曹國丈刁難,最后依靠包公主持公道,結局圓滿。故事中,曹國丈不講倫理,強搶他人妻子,是一個鮮明的“惡霸”形象,以此警示后人切勿作惡多端,要心存善良。彝文《賣花記》體現了漢民族文化與彝民族文化之間的充分交流。
(三)接受——認同
漢族題材《賣花寶卷》引入彝文古籍中,是彝族先民交流民族文化的成果?!顿u花記》流傳于彝族、白族、傣族等民族地區,深受人們喜愛,成為各民族文化中的組成部分。以《賣花記》為代表的漢族題材在其他民族間流傳,弘揚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增進了民族文化認同。
四、借鑒與發展
富有彝族特色的《賣花記》在漢族題材的基礎上進行改編創作,體現了彝族人民對主體民族文化的喜愛。這不僅增強了本民族人民的文化認同,也豐富了中華民族文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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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龔梨花,西南民族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