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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審判為中心:一場未完成的改革

2024-04-10 00:59:25周長軍
法學 2024年2期
關鍵詞:制度改革

●周長軍

一、問題的提出

2014 年,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強調要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確保偵查、審查起訴的案件事實和證據經得起法律的檢驗。2016 年,“兩高三部”聯合發布了《關于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意見》,2017 年最高人民法院又印發了“三項規程”(即《人民法院辦理刑事案件庭前會議規程(試行)》《人民法院辦理刑事案件排除非法證據規程(試行)》和《人民法院辦理刑事案件第一審普通程序法庭調查規程(試行)》),就庭前會議、非法證據排除、證人出庭等配套制度作出具體規定,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

然而,時至今日,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并不令人樂觀。相對于《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作為配套措施提出的“完善刑事訴訟中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二者的推進狀況可謂“冰火兩重天”。實踐中,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開展如火如荼,當前在檢察機關審查起訴的刑事案件中,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審結的人數已達90%以上,且此類案件中檢察機關通常會向法院提出確定刑量刑建議,被告人一般無異議,法院也基本上予以采納,〔1〕2023 年1 至9 月,全國檢察機關已辦理的審查起訴案件中,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審結人數占同期審結人數的90%以上;檢察機關提出確定刑量刑建議占量刑建議提出數的95%以上;對檢察機關提出的量刑建議,法院采納人數占同期提出量刑建議數的97.8%。參見《2023 年1 至9 月全國檢察機關主要辦案數據》,載最高人民檢察院官網,https://www.spp.gov.cn/spp/xwfbh/wsfbt/202310/t20231025_631714.shtml#2,2023 年11 月25 日訪問。因而無論是適用速裁程序、簡易程序還是普通程序簡化審進行審理,庭審活動均趨于萎縮化,以審查起訴而非庭審為中心的特點相當突出。

與此同時,在不到10%的被告人不認罪認罰案件中,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也依然停留在政策層面,尚未得到有效落實。卷宗依賴、證人不出庭〔2〕“三項規程”出臺以后,證人出庭率還是遠遠低于10%,多數地方低于5%,有的地方甚至低于1%。參見施鵬鵬:《三項規程的進步與局限》,載《證據科學》2018 年第5 期,第524 頁。、質證虛化、擠壓律師辯護空間、法院內部請示報告等“去庭審實質化”現象系實踐常態,在涉黑、故意殺人、職務犯罪等案件處理過程中甚至愈演愈烈。庭審不生產裁判,裁判結論仍然主要形成于法官庭前閱卷的基礎上。由于擔心證人出庭時可能推翻庭前在偵查人員或者審查起訴人員面前作出的證言筆錄,影響對案件事實的印證,法庭一般不愿意讓證人出庭作證以及與被告人對質,甚至粗暴限制律師庭審發言,由此出現了極具中國特色的審辯沖突現象或者被媒體戲稱的“殺豬式審判”現象。〔3〕參見陳會:《批發、極速、打包式審判應當引起警惕》,載宇律網,https://www.xl888.cn/banan/index/lawyernewsshow/lvsid/20/id/105,2023 年11 月21 日訪問。近些年比較典型的如,2020 年海口中院開庭審理一起有20 名被告人的涉黑案件時,兩名辯護律師因反對批量質證、要求對有異議的證據一證一質,被強勢“請”出法庭;〔4〕參見《海口中院通報“法官庭審中責令將律師帶離”:院領導已致歉》,載澎湃新聞,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7879036,2023 年10 月28 日訪問。同樣是2020 年,內蒙古包頭市稀土高新區法院在開庭審理王永明涉黑案中,法警與律師在法庭上對峙的照片引發廣泛關注,律師披露此案存在未審先定以及庭審中限制律師發言時間等諸多違法現象。〔5〕《法警對峙照片背后:律師當庭舉報公訴人索賄 警方要求查扣律師費》,載《中國新聞周刊》2020 年7 月17 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72418629948527802,2023 年11 月15 日訪問。2023 年,廣西來賓中院二審開庭審理“馮波案”時發生的審辯沖突,再次引發公眾熱議,〔6〕擔任馮波二審辯護人的兩名律師稱,準備進入來賓中院參加二審庭審時,被工作人員要求進行安檢,甚至脫鞋安檢,同時被禁止攜帶自己的電腦進入法庭。在溝通過程中,尚未進入法庭的這兩名律師被告知,“馮波案”庭審已經結束。參見《廣西馮波案風波之后:來賓中院更換合議庭,辯護律師提管轄異議》,載澎湃新聞網,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4867308,2023年10 月30 日訪問。該案以更為極端化的方式,凸顯了“以審判為中心”改革的痛點、堵點和難點。

綜上,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甫一推出,便遭遇了被虛置的命運。“三項規程”盡管在推動證人作證、非法證據排除、庭前會議準備等方面作了很大努力,成都、溫州等地也進行了庭審實質化的試點,但實踐成效不大。在此背景下,欲實現“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刑事案件中都感受到公平正義”的目標,必須深入研究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所面臨的瓶頸和困難,進而采取有效措施,推進改革落地生根,以強化權利保障,提升辦案質量,防范冤假錯案的發生。

鑒此,本文擬從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面臨的現實困境切入,深入探究以審判為中心訴訟制度改革的話語表達與實踐背離現象出現的核心癥結,進而有針對性地提出推進此項改革完成的關鍵舉措,以期為實現中國式刑事訴訟現代化提供思想助力。

二、落腳點與立足難:以審判為中心改革的推進困境

(一)庭審實質化:以審判為中心改革的落腳點

何謂“以審判為中心”?學界存在理解上的分歧〔7〕主要存在審判作用中心論、審判階段(職能)中心論、審判機關中心論、審判標準中心論、審判過程中心論等觀點。具體參見陳光中:《推進“以審判為中心”改革的幾個問題》,載《人民法院報》2015 年1 月21 日,第5 版;龍宗智:《“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及其限度》,載《中外法學》2015 年第4 期,第846-857 頁;陳衛東:《以審判為中心:當代中國刑事司法改革的基點》,載《法學家》2016 年第4 期,第1-12 頁。,但有一個普遍性的共識,即庭審實質化是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的突破口和落腳點。庭審實質化,具體是指應通過庭審方式認定案件事實,庭審過程應直接、有效地審查證據,并在此基礎上決定被告人的定罪量刑,其基本要求是:審判應成為訴訟中心階段,被告人的刑事責任應在審判階段而不是在偵查、審查起訴或其他環節解決;庭審活動是決定被告人命運的關鍵環節,事實證據調查在法庭,定罪量刑辯護在法庭,裁判結果形成于法庭。〔8〕參見汪海燕:《論刑事庭審實質化》,載《中國社會科學》2015 年第2 期,第103-104 頁。

作為對庭審形式化的反撥,庭審實質化旨在解決實踐中庭審走過場、被告人權利保障不充分的問題。比如,證人不出庭作證,代之以書面證言筆錄的宣讀,被告人及其律師難以進行有效的質證;庭審中律師的辯護權利受到法庭的不當壓制或剝奪;存在“你辯你的,我判我的”現象,法院裁判結論對于辯方提出的辯護意見不進行有效回應,等等。由此,庭審實質化可以主要從三個方面進行理解:一是庭審應當充分保障被告人及其辯護人訴訟權利的有效行使,控辯雙方有異議的重要證人原則上必須出庭接受質證。二是作為裁判根據的案件信息應當源于庭審調查和辯論活動,而不能形成于法官庭外的閱卷活動,而且裁判結論需要對辯護理由給予實質性的回應。三是庭審實質化涵蓋一審、二審、再審在內的各審級庭審活動。在一審程序中,庭審實質化主要適用于被告人不認罪或者雖然認罪但較為疑難復雜的案件;二審、再審程序的啟動,本身就意味著案件處理存在較大爭議,因而有必要通過實質化的庭審加以解決。

(二)庭審實質化的實踐展開

在我國刑事訴訟實踐中,如前所述,庭審實質化的推進似乎陷入難以走出的困境。主要表現在:

其一,證人、鑒定人很少出庭,警察出庭更為罕見。庭審實質化的基本要求之一是實行直接言詞原則,強調裁判者的親歷性和被告人對質權的保障,因此重要證人、鑒定人和被質疑違法取證的警察應當出庭接受詢問,澄清案件事實。不過,由于我國刑事訴訟法授權法院基于必要性的判斷標準決定證人是否出庭,加之法官通常不愿意讓證人、鑒定人和警察出庭,因而盡管《人民法院辦理刑事案件第一審普通程序法庭調查規程(試行)》(以下簡稱《法庭調查規程》)第13 條調整了證人出庭作證的條件,規定“控辯雙方對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有異議,申請證人、被害人出庭,人民法院經審查認為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對案件定罪量刑有重大影響的,應當通知證人、被害人出庭”,但實踐中,證人、鑒定人和偵查人員出庭的情況仍然比較少見。有學者在對試點法院調研后指出,證人出庭率盡管有所提升,但關鍵證人出庭比例依然不高,重要證人普遍出庭的慣例尚未形成,部分證人出庭價值有限,控方案卷對庭審結果依然具有較大影響力,當庭證據的重要性依然難以凸顯,法院定罪量刑的主要依據仍然是庭前的書面證據。〔9〕參見左衛民:《地方法院庭審實質化改革實證研究》,載《中國社會科學》2018 年第6 期,第127-128 頁。筆者調研中也發現,有些地方證人出庭的比率近年來有所上升,但主要表現為非關鍵證人出庭或者案件事實爭議不大案件中的證人出庭,而在社會關注度高的涉黑犯罪、職務犯罪等案件中,證人出庭率反而比較低,甚至出現辯方申請傳喚的重要證人已經等候在法庭外,但法官就是不允許證人出庭作證的現象,讓人錯愕不已。

其二,案卷筆錄運用的普遍化與庭審質證的形式化。長期以來,偵、訴機關制作的案卷材料特別是其中的筆錄類證據是法庭作出裁判結論的重要依據。1979 年刑事訴訟法頒布以來的四十多年發展過程中,我國立法機關為消除實踐中“案卷筆錄中心主義”現象進行了持續的努力,先是在1996 年修改刑事訴訟法時取消卷宗移送制度,改采“主要證據復印件移送主義”,后又于2012 年再次修改刑事訴訟法時確立了以庭前法官的程序性審查為基調的“新”卷宗移送制度,并延續至2018 年修正后的刑事訴訟法。

遺憾的是,從當下的審判實踐看,“案卷筆錄中心主義”現象并未發生明顯變化,偵查卷宗、起訴卷宗對庭審和裁判的影響仍然比較大,庭審質證活動往往異化為主要是對當庭宣讀的筆錄類證據、情況說明等書面材料的發問。《刑事訴訟法》第195 條和《法庭調查規程》第25 條的規定為此提供了合法性依據。前者明確“對未到庭的證人的證言筆錄……應當當庭宣讀”;后者規定“證人出庭作證的,其庭前證言一般不再出示、宣讀,但下列情形除外:(一)證人出庭作證時遺忘或者遺漏庭前證言的關鍵內容,需要向證人作出必要提示的;(二)證人的當庭證言與庭前證言存在矛盾,需要證人作出合理解釋的。”與此同時,《法庭調查規程》第48 條和2021 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均規定,證人當庭作出的證言與其庭前證言矛盾,證人能夠作出合理解釋,并有其他證據印證的,應當采信其庭審證言;不能作出合理解釋,而其庭前證言有其他證據印證的,可以采信其庭前證言。據此,庭審中不僅可以出示和宣讀庭前證言筆錄,而且庭前證言有時可能會被法庭評判為優于庭審證言進而予以采信,這在一定程度上間接鼓勵了庭審中公訴機關對庭前證言筆錄的使用。

在案卷筆錄類證據普遍運用的背景下,盡管《法庭調查規程》第32 條規定“對于可能影響定罪量刑的關鍵證據和控辯雙方存在爭議的證據,一般應當單獨舉證、質證”,但實踐中,分組、打包或一攬子的舉證質證方式不僅出現在案情輕微、爭議不大、被告人認罪認罰的案件中,而且對于可能影響定罪量刑的關鍵證據和控辯雙方存在爭議的證據,檢察機關也常常打包舉證,〔10〕前述“海口案”中,法官主持庭審中就宣稱,“一事一證”在他們之前審理的多個涉黑案件中,都是這樣的舉證方式。參見《海口中院通報“法官庭審中責令將律師帶離”:院領導已致歉》,載澎湃新聞,https://new.qq.com/rain/a/20200619A0Q3WC00#,2023 年10月28 日訪問。從而嚴重影響了被告人辯護權的行使,引發辯護律師的質疑和不滿。

其三,律師幫助不足與非法證據排除難。庭審實質化要求實現辯護的實質化,保障控辯雙方展開深入、有效的質證和辯論活動,這就需要有足夠強大的律師隊伍作支撐。但現實中,我國各地經濟社會發展狀況差異較大,律師數量不足和水平高低不等的問題在一些地方表現得較為突出。且不說西部地區仍然存在沒有律師執業的縣,〔11〕參見姜博文:《這是“影響深遠的律師工作”:求解西藏“無律師縣”》,載《南方周末》2022 年10 月6 日,“社會版”。即便是在經濟相對發達的東部地區,律師數量也是參差不齊,律師水平差距明顯,因而相對于職業化、專業化的公訴人而言,被告人一方的辯護能力普遍較弱,加之實踐中法庭時常會壓制律師的辯護空間,〔12〕參見《法警對峙照片背后:律師當庭舉報公訴人索賄 警方要求查扣律師費》,載《中國新聞周刊》2020 年7 月17 日,“社會版”。存在控辯失衡化現象,這些都大大影響了庭審實質化的落實。調研中了解到,在常住人口達30 萬人之多的山東D 市H 區,只有16 名執業律師,以致法院在審理一起20 多名被告人的涉黑案件時,為落實一名律師不得同時為兩名以上的同案被告人擔任辯護人的法律要求,只能從外地聘請律師予以補足。

與此相關,庭審實踐中突出存在非法證據排除程序啟動難和非法證據排除難的問題。依法排除偵查機關非法取得的證據,對于規范偵查取證、保障被告人訴訟權利、防范冤假錯案具有重要意義,因而落實刑事訴訟法確立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就成為庭審實質化的重要面向。但現實中,刑事被告人往往缺乏足夠的經濟能力聘請辯護律師,法律援助律師特別是值班律師的履職態度、履職能力和履職效果則普遍不夠好,因而法庭對非法證據排除程序的啟動一般不積極,非法證據排除的比例也比較低,〔13〕對庭審實質化試點法院的調研發現,非法證據排除申請增多,但實際排除依然偏少。參見左衛民:《地方法院庭審實質化改革實證研究》,載《中國社會科學》2018 年第6 期,第122 頁。有限的排除情形往往只是針對個別不影響案件實質定性的非法證據,表面上看律師似乎取得了辯護成功,實現了“排非”目的,但實際上不會對偵查和起訴工作構成根本性沖擊或者整體性否定。

此外,一些較為敏感的但依法應當公開審理的大要案或者社會公眾高度關注的刑事案件中,庭審變相不公開現象較為嚴重。法院常常采取發放旁聽許可證的方式限制旁聽人員的范圍,或者故意將案件庭審活動安排在較小的法庭,有時甚至采取組織本院工作人員坐滿旁聽席位,然后告知有意前來旁聽的當事人親友、媒體記者等人員旁聽席位已滿,所以不能參加旁聽,以此規避審判公開原則的落實。

三、文本倡導與實踐虛置:悖論性并存何以難除

如上所述,近十年來,黨的文件與相關司法性文件對審判中心改革的強調與實踐中的庭審虛化形成了悖論性并存現象,且很難觸動。何以如此?值得深入探討。

從調研情況看,對于庭審實質化,一線法官普遍表現出消極態度甚至排斥心理。智者曰:我們喊不醒一個裝睡的人。倘若主持庭審的法官內心對庭審實質化頗為反感,則實踐中的刑事庭審虛化問題難以得到有效解決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因而應當作為解決庭審實質化“卡脖子問題”的思考起點。對此,不能簡單地歸咎于法官的素質不足或者覺悟不高,而應當深入分析其深層的心理機制和背后的結構性制約。故下面擬采取“結構—行動”的分析框架,揭示上述悖論性并存的癥結所在。

(一)刑事訴訟觀念:實體真實優先性

刑事“訴訟不是純粹的技術性法律,背后隱藏的是法律中的世界觀、生活觀、社會觀和國家觀”〔14〕參見施鵬鵬:《十字架上的正義》,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14 年版,第41 頁。。在我國,無論官方還是民間,對于刑事訴訟目的普遍秉持著強烈的實體真實優先觀念。著名法史學家黃宗智教授就指出,中國法律思維中一個特別頑強持續的特征是,在實質真實和法律(程序下所建構的)真實之間,具體經驗和抽象理論之間,側重實質真實和具體經驗。〔15〕參見黃宗智:《中國的新型正義體系:實踐與理論》,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0 年版,第99 頁。這在刑事訴訟領域的主要表現是,當面臨是否排除偵查機關非法取得的證據、是否需要傳喚對被告人不利的證人出庭作證等事關正當程序保障與實體真實發現的價值沖突,因而不得不作出選擇時,辦案人員普遍會偏好于積極的實體真實主義〔16〕實體真實主義又分為積極的實體真實主義與消極的實體真實主義,前者力圖追求凡是犯罪必然被發現、難逃法網,后者力圖做到無罪者不處罰。參見[日]田口守一:《刑事訴訟法》(第7 版),張凌、于秀峰譯,法律出版社2019 年版,第22 頁。,重視刑事訴訟在探求真相、打擊犯罪和安撫被害人方面的功能發揮,強調刑罰的報應價值和一般預防目的之實現,相應地,通常不會因為偵查人員的取證行為存在瑕疵甚至違法現象就一概排斥由此獲取的證據材料,而習慣于將其與其他證據材料的真實性進行印證,在此基礎上作出排除此證據材料或者要求偵控機關予以合理解釋或補正的處理。與此相關,當被告人在庭審中聲稱其庭前供述筆錄是在辦案機關的刑訊壓力下作出的,法庭由此面臨是否需要啟動非法證據排除程序的選擇時,法庭往往更為重視被告人口供的內容是否屬實,至于偵查機關取得口供的方式是否存在不當性甚至違法性,則一般不會斤斤計較,這就導致出現了非法證據排除程序啟動難、排除更難的問題,以及辯護律師因對法庭不積極回應其程序性辯護或證據性辯護主張而有時會采取“死磕”方式進行抗爭的現象。在此背景下,案卷筆錄在庭審中的使用、證言筆錄采信條件中的真實性要求以及證人當庭作出的證言不必然優于庭前證言的規定,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釋。〔17〕褚福民:《案卷筆錄與庭審實質化改革》,載《法學論壇》2020 年第4 期,第88 頁。

此外,實踐中我國刑事法官通常采取印證模式認定案件事實,也與實體真實優先觀存在較強的耦合性。印證模式是指利用不同證據內含信息的同一性(包括信息內容的同一與指向的同一)來證明待證事實,將獲得印證性直接支持證據視為證明的關鍵,且注重證明的“外部性”而不注重“內省性”。〔18〕參見龍宗智:《印證與自由心證——我國刑事訴訟證明模式》,載《法學研究》2004 年第2 期,第107 頁;龍宗智:《刑事印證證明新探》,載《法學研究》2017 年第2 期,第149 頁。《法庭調查規程》第45 條對印證規則作出了一般性的規定,即“經過控辯雙方質證的證據,法庭應當結合控辯雙方質證意見,從證據與待證事實的關聯程度、證據之間的印證聯系、證據自身的真實性程度等方面,綜合判斷證據能否作為定案的根據。證據與待證事實沒有關聯,或者證據自身存在無法解釋的疑問,或者證據與待證事實以及其他證據存在無法排除的矛盾的,不得作為定案的根據。”2021年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中,也有多處規定了證據印證的內容。司法性文件對印證規則的確立以及法官在審判中對印證模式的偏好,從根本上體現了對實體真實論的貫徹。因為證據相互印證就是要求證據所包含的事實信息與其他證據信息發生完全的重合或者部分交叉,從而獲得來自不同信息來源證據的驗證和佐證,這種對證據證明力和證據鎖鏈完整性的重視,實質上就是對追求客觀事實和發現事實真相的重申。〔19〕參見陳瑞華:《論證據相互印證規則》,載《法商研究》2012 年第2 期,第123 頁。

(二)糾紛解決傳統:非正式性

我國傳統的訴訟實踐中,無論民事糾紛還是刑事案件,均盛行一種非正式的糾紛解決文化。〔20〕參見[日]寺田浩明:《清代傳統法秩序》,王亞新監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3 年版,第227-383 頁。另有學者認為,“中華法系”傳統中一貫結合社會的非正式正義體系與正規的法庭體系來組成其正義體系整體,借此來避免形式化法律必然把矛盾推向對抗性爭執的強烈傾向。參見黃宗智:《中國的新型正義體系:實踐與理論》,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0 年版,第267-268 頁。強調和解、調解和非正式溝通,從而在整體上表現出明顯的非對抗性特征。從系統論的視角分析,非正式性的糾紛解決文化與我國政府治理的非正式性傳統〔21〕政府治理的非正式性,即規則、程序約束弱,合謀、變通和政策扭曲流行。參見周黎安:《如何認識中國?——對話黃宗智先生》,載《開放時代》2019 年第3 期,第39 頁。具有內在的一致性和關聯性,因為司法系統作為我國政治系統中一個相對較弱的子系統,其運行模式顯然會受到處于強勢地位的政府治理傳統的影響。

非正式性的糾紛解決傳統對我國刑事案件的處理實踐仍顯示出強大的影響力。眾所周知,公檢法三機關依然頗為強調相互之間乃至偵、控、審、辯之間在刑事訴訟活動中的協同與配合,排斥彼此的掣肘、沖突和對抗,追求更為順暢地實現刑事訴訟的政策實施功能和案結事了的辦案目標。在這方面,最高人民法院的權威觀點進行了明確的闡釋:“從訴訟模式看,我國的訴訟架構不是純粹意義上的對抗式模式,在改革過程中還隱喻著協調主義的正義觀,強調訴訟各方在訴訟中的合作與對話,共同促進訴訟”。〔22〕張軍、江必新主編:《新刑事訴訟法及司法解釋適用解答》,人民法院出版社2013 年版,第250 頁。胡云騰大法官在梳理和總結我國審判實踐經驗的基礎上也指出,改革開放40 年來,我國形成了不少獨具特色的刑事審判理念,其中之一就是堅持在黨的領導下,公安、檢察、審判機關相互配合制約而形成的協同司法和法院主持下的刑事調解、刑事和解的理念。〔23〕參見胡云騰:《改革開放40 年刑事審判理念變遷》,載《人民法院報》2018 年12 月18 日,第T31 版。

在當下的刑事案件辦理過程中,訴訟主體之間的非正式溝通無論在范圍還是方式上均呈擴張勢態,并發揮著重要的作用。突出表現在:其一,在控辯審三方的協同下,原本為實現庭審實質化而確立的重在準備和輔助庭審的庭前會議制度,時常異化為對刑事實體爭議問題進行實質性解決的節點和場域,從而以庭前的非正式、不全面、不公開的溝通活動,架空了正式的和公開的庭審程序。其二,對于刑事案件處理中遇到的疑難復雜問題,偵、控、審機關往往習慣于采用打電話、座談會乃至“三長會審”等非正式方式進行交流和討論處理意見。其三,黨委政法委的協調在重大疑難復雜案件的處理中普遍化和制度化。比如,2018 年5 月國家監察委員會和最高人民檢察院聯合下發的《國家監察委員會與最高人民檢察院辦理職務犯罪案件工作銜接辦法》第34 條就明確規定了政法委協調案件的做法。

(三)程序運作思維:可控性

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和相關規范性文件的要求,法官在刑事審判中不僅負有查明案件真相的責任,而且作出的裁判結論需實現政治效果、社會效果和法律效果的有機統一。為滿足如此之高的審判標準,降低案件處理結果的不確定性,法官對于具體案件審判程序的運作普遍具有較強的可控性思維。

首先,我國采行的強職權主義刑事訴訟模式是推動法官追求程序運作可控性的重要因素。在此模式中,比較重視和強調公檢法三機關在推進訴訟活動、查明案件真相方面的積極作用;法官在刑事審判階段不僅要主導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活動、決定控辯雙方如何開展庭審舉證和質證活動,而且有權在對證據有疑問時基于查明案件真相的義務宣布休庭進行庭外調查核實。倘若結合達馬斯卡教授關于訴訟的糾紛解決模式和政策實施模式的“理想類型”加以分析,我國刑事訴訟還具有鮮明的政策實施色彩,法官不僅要客觀公正審判,而且承擔著政策實施的職責,這從各級審判機關積極踐行“為大局服務,為人民司法”的辦案理念中不難察知。由此,負責刑事庭審的法官特別關注程序運行及其結果的可控性,在庭前進行全面細致的閱卷自然就是順理成章之事。有地方法官就指出,“如果在庭前不閱卷,僅僅依靠控辯雙方在庭審中的表達,法官很難作出準確的判斷,有時甚至連控辯雙方的發問意圖都不清楚,庭審的效果并不理想”,“要求庭前閱卷,并非準許先定后審,而是為了確定庭審重點,防止‘不知所云’導致的庭審走過場”。〔24〕郭彥、魏軍:《規范化與精細化:刑事庭審改革的制度解析》,載《法律適用》2018 年第1 期,第30 頁。

其次,法院當前普遍面臨的“案多人少”壓力,也強化了法官的程序運作可控性思維。據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顯示,2011 年全國法院共審結一審刑事案件84 萬件,同比上升7.7%;2021 年全國法院共審結一審刑事案件125.6 萬件。〔25〕參見2012 年《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解讀、2022 年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載最高人民法院官網,https://www.court.gov.cn/zixun.html,2023 年11 月20 日訪問。處于社會轉型期的中國,犯罪數量和法院受理的刑事案件數量劇增,且新興疑難犯罪多發,案件復雜程度上升。與此同時,從事刑事審判的法官人數雖然也有增加,但增幅遠低于刑事案件數量,尤其是推行員額制改革后,不少基層法院的員額法官數量相對不足,“案多人少”現象較為嚴重,法官承擔著較大的甚至是超負荷的審判壓力,以致能夠分配到每一具體案件中的時間和精力必然是有限的,因而法官自然會強化對具體案件中庭審時間、證人和鑒定人出庭、非法證據排除程序啟動等方面的控制,避免證人出庭后改變證言導致案件難以下判,或者大批案件超審限審理導致審判系統的崩潰。在此背景下,實踐中出現辯護方提請法庭傳喚的證人已經到達法庭門外,但法庭仍然不同意該證人出庭作證的現象,自然也就不難理解。

最后,審判權行使的獨立性不足,對法官的程序可控性思維形成亦產生了重要影響。實踐中,當存在法官難以抗拒或者置之不理的外部權力干預,或者案件處理可能引發信訪、輿情、問責等風險時,法官基于規避職業風險、提升辦案業績的考慮,也容易會加大對審判程序運作過程及其結果的控制。在這些情形下,法官通常會通過庭前的閱卷和庭前會議的開展等活動,對案件的事實和法律問題進行全面的了解和把握,進而對控辯雙方的爭議進行調處和化解,以便最終達成符合預期的且不會給法官自己帶來不利影響后果的處理結論,程序可控性由此成為法官的基本關注點。

(四)審判管理方式:行政性

在我國泛行政化傳統的影響下,法院上下級之間以及同一法院內部案件承辦法官與院庭長之間的權力結構表現出很強的科層性特征。在審判管理方面,無論對法院的管理還是對法官的管理,均具有濃厚的行政性色彩,司法的專業邏輯體現不足。廣大的基層法官不僅從事著繁重的審判工作,往往還承擔著訴源治理、信訪化解、法治宣傳乃至扶貧創衛等審判業務外的任務,〔26〕實證調研顯示,目前中國法官群體的非審判業務時間支出既體現在法院內部的活動上,也表現為大量的法院外部活動,前者包括各類行政事務、會議要求以及學習安排等,后者包括參加會議以及各類社會治理活動。參見程金華:《中國法院“案多人少”的實證評估與應對策略》,載《中國法學》2022 年第6 期,第247 頁。并承受著結案率、上訴率、二審發改率、錯案賠償等審判方面的考核問責壓力。〔27〕有學者指出,真正引導警察作為的往往并非立法層面的刑事訴訟法,而是“績效評比”這部“影子刑事訴訟法”。參見林山田主編:《刑事訴訟法改革對案》,元照出版公司2000 年版,第466 頁。本文認為,此判斷同樣可以適用于法官。不僅如此,由于各方面制約因素的影響,諸如信訪化解等審判業務外的任務在實際執行過程中可能很難完成,法官因而也會面臨嚴厲的問責風險。

由此,基層法院和法官不得不調動實踐智慧,采取前述的非正式機制來化解工作壓力和職業風險。由于公檢法系統內部均有績效考評的指標和壓力,而且三機關的考評指標往往相互關聯,有時甚至存在沖突,因而為更好地完成考評指標,實現辦案人員及其所在單位利益的最大化,公檢法三機關之間以及法院上下級之間在刑事案件處理過程中時常會進行非正式溝通活動,強化相互支持與協同配合,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利益共同體。

受此影響,在刑事審判中,法院系統內部的請示匯報做法普遍化和公開化,一些案件“未審先定”;法院內部人員過問案件的記錄制度和責任追究制度很難有效落實,承辦法官的審判獨立性有限。尤其在一些重大、疑難、復雜或者社會影響廣泛的刑事案件中,審判管理的行政化往往更為突出,庭審法官不具有對案件的實質裁判權,為實現上級領導的意圖或者預期的裁判結果,故意采取“逆”庭審實質化的行為,以致出現了類似“海口案”、“包頭案”、“來賓案”中的審辯沖突現象。近期法院系統推出的案件“閱核制”之所以引發了學界熱議〔28〕相關討論參見傅郁林:《“閱核制”沖撞司法責任制的風險評估》,載《上海法治報》2023 年10 月13 日,第B7 版;楊波:《以“閱核制”提升案件質效之審思》,載《上海法治報》2023 年10 月13 日,第B7 版;冀祥德:《“閱核”應如何恰如其分融入訴訟制度改革》,載《上海法治報》2023 年10 月13 日,第B7 版,等等。,主要原因也是人們擔心業已取得積極成效的司法責任制改革出現倒退,院庭長審批制度卷土重來。

四、訴因制度與陪審制度:推進以審判為中心改革的兩大關鍵

在刑事案件處理過程中,庭審具有豐富的符號學和文化學意蘊,發揮著重要的社會、政治和法律功能。實質化的庭審不僅為控辯雙方充分參與案件事實認定和有效表達法律適用意見提供了機會和條件,而且便利了社會公眾的參與和監督,有助于實現司法公平正義的可視、可觸和可感。因此,當前亟需研究如何破解上述觀念、文化、思維、體制等方面的制約和障礙,以便切實貫徹《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推進庭審實質化,進而完成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

(一)庭審實質化的推進方案與評析

在推進庭審實質化方面,學界和實務界已經提出了不少建設性方案。歸納起來,大致有如下觀點:一是證據制度改革論,希望通過證據規則的落實推動庭審實質化;二是案卷改革論,建議針對實踐中法官的案卷依賴現象,解決好以“正卷”“副卷”為代表的審判認知結構和判決權威結構的問題,〔29〕參見魏曉娜:《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實效、瓶頸與出路》,載《政法論壇》2020 年第2 期,第155 頁。或者原則上禁止案卷筆錄在庭審中使用;〔30〕參見褚福民:《案卷筆錄與庭審實質化改革》,載《法學論壇》2020 年第4 期,第91 頁。三是對質制度改革論,強調確保被告人對質權的實現;四是庭前審查法官與庭審法官分離論,主張將庭審法官與負責庭前準備工作的法官分設,明確庭審法官在開庭前不得閱卷,也不得接觸控辯雙方,以免形成先入之見;〔31〕在改革試點過程中,有的法院就試圖設置專門的“程序法官”負責閱卷、庭前會議、調取證據、通知證人等庭前準備活動,并禁止審判長和其他合議庭成員庭前閱卷或接觸控辯雙方,以期阻斷預斷。參見孫長永、王彪:《論刑事庭審實質化的理念、制度和技術》,載《現代法學》2017 年第2 期,第140 頁。五是主張在“新職權主義”背景下展開審判中心、庭審實質化的改革,貫徹直接言辭原則,完善權利保障體系,構建嚴厲的程序制裁規則,確立自由心證證明體系。〔32〕參見施鵬鵬:《“新職權主義”與中國刑事訴訟改革的基本路徑》,載《比較法研究》2020 年第2 期,第85-89 頁。

或許是考慮到2012 年刑事訴訟法修正時重新確立了案卷移送制度,抑或是由于顧慮到我國憲法和刑事訴訟法所確立的公檢法三機關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原則的制約,上述關于庭審實質化的推進方案基本上都是在維持案卷移送制度的前提下,〔33〕2012 年刑事訴訟法修改前關于審判方式改革的討論中,有學者曾建議采取日本的起訴狀一本主義。如陳衛東、郝銀鐘:《我國公訴方式的結構性缺陷及其矯正》,載《法學研究》2000 年第4 期,第104-113 頁;李奮飛:《從“復印件主義”走向“起訴狀一本主義”——對我國刑事公訴方式改革的一種思考》,載《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03 年第2 期,第57-63 頁。不過,2012 年修正后的刑事訴訟法沒有采納此種主張。建議通過審判機制、程序技術或證據制度的調整來實現庭審運行的精細化和庭審功能的實質化。不過,正如前文所述及的,法官主觀上的排斥是實踐中庭審虛化現象產生的深層原因,或者說,對于庭審走過場的問題,法官實際上有能力避免但不愿意避免。由此提醒我們,倘若不在刑事訴訟結構和制度環境層面進行大的變革和調整,有效激發法官對于推進庭審實質化的內生動力,并解除其依法獨立行使審判權的后顧之憂,則不難想見,無論出臺再多的規范性文件、進行再多的技術性改革,在我國可能都難以逃脫被虛置化的命運,并在實踐中催生出新的或者更多的非正式應對方式。〔34〕僅以庭前法官與庭審法官分設的改革方案來講,若想得到有效實施,就必須確保庭前法官獨立于庭審法官和院庭長,但這在我國現行的審判管理體制下是很難實現的,因而一旦推行,也就無法避免庭前法官會就其在庭前閱卷等活動中了解的案情與庭審法官進行非正式的溝通與交流。這從我國刑事訴訟法1979 年頒布以來的三次修正原因和內容、歷次司法體制改革及其運行效果中不難得到驗證。四十多年來,最高立法機關和司法機關曾經嘗試推行的各種刑事訴訟改革方案均難從根本上動搖“案卷中心主義”“偵查中心主義”的訴訟格局,相關的改革實踐兜兜轉轉、進退失據、躑躅前行。對此,有學者在對庭審實質化試點情況進行實證調研后深刻地指出,“庭審實質化的改革成功與否,除卻技術層面的設計與安排,更重要的是將固有的司法結構予以再次審視和調整,否則將無法擺脫技術操作層面改革難以破解體制結構問題的困局。”〔35〕左衛民:《地方法院庭審實質化改革實證研究》,載《中國社會科學》2018 年第6 期,第133 頁。

綜上分析,我國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若欲取得實質性推進,必須進行更為宏觀的結構調整和制度改革,有效阻斷偵訴卷宗信息對庭審和裁判的實質影響。筆者認為,構建中國式訴因制度和改革人民陪審制度就是至為關鍵的兩大舉措。打個比方的話,如果說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和庭審實質化是“杠桿”,那么引入訴因制度和優化人民陪審制度就是撬動此杠桿的“支點”。

(二)構建訴因制度,阻斷偵訴卷宗對法庭裁判的實質影響

從比較法的角度考察,世界范圍內的審判中心訴訟模式大致可以概括為三種類型:一是英美的庭審“單中心”模式。在此模式中,控辯雙方審前階段開展的訴訟活動只是審判活動的準備,任何一方收集的證據材料在庭審中均需經受對方的質疑性檢驗,法官和陪審團基于控辯雙方的法庭調查辯論活動認定案件事實和適用法律。二是法德的審前與庭審“雙中心”模式。在此模式中,審前程序重在收集證據、查明真相和追訴犯罪,允許偵訴機關在庭前程序中收集的部分材料在審判中作為證據使用,庭審程序則重在審查、檢驗、糾錯和救濟,維護被告人的訴訟權利,確保案件質量,由此審前程序與庭審程序“雙峰并置”,通過案卷流轉緊密相聯。三是日本的混合型審判中心模式。日本刑事訴訟制度的運行雖然也呈現出審前與庭審的“雙中心”格局,偵控機關的“精密司法”與庭審法官的調查職權同時并存,但與法德模式有別的是,其通過訴因制度的設計阻斷了卷宗材料在審前程序與審判程序之間的傳遞。

前已指出,法官的卷宗依賴慣習是我國推進庭審實質化的主要障礙。案卷移送制度的存在,客觀上容易使法官通過庭前閱卷對案件的證據材料和定罪量刑問題形成先入之見甚至“未審先判”,進而將庭審功能異化為對偵查機關收集的證據材料和檢察機關提出的起訴意見的確認和背書。在此語境下,不對案卷移送制度進行根本性改革,以有效阻斷偵訴卷宗對法庭裁判的實質影響,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構建將只能是鏡花水月。

當然,國內也有學者從德、法等大陸法系國家“雙中心”刑事訴訟模式普遍重視發揮案卷作用以及實行案卷移送制度的現象推論,案卷移送制度與庭審實質化之間不存在必然的沖突,進而主張我國應當借鑒法國式的容納控辯雙方信息的案卷制度,〔36〕參見李長城:《大陸法系刑事卷宗制度對我國的啟示》,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10 年第10 期,第71 頁。或者借鑒意大利的“雙重卷宗”制度經驗,構建“兩步式”刑事卷證移送制度。〔37〕參見唐治祥:《意大利刑事卷證移送制度及其啟示》,載《法商研究》2010 年第2 期,第148-149 頁。本文認為,針對案卷移送制度的這些改革建議很難取得成效。一方面,正如有研究者在深入考察后所指出的,意大利的“雙重卷宗”制度在實踐中已經被證明是失敗的,因而不具有可采性。〔38〕參見施鵬鵬:《意大利“雙重卷宗”制度及其檢討》,載《清華法學》2019 年第4 期,第106-108 頁。另一方面,德、法等國家近些年來采取的簡化案卷做法〔39〕參見[美]米爾吉安·R.達馬斯卡:《比較法視野中的證據制度》,吳宏耀、魏曉娜等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6 年版,第209 頁。或者容納控辯雙方信息的案卷制度,也很難作為我國刑事訴訟制度的改革方向。究其原因,與德法等國家法官獨立行使司法權以及對偵控機關的行為具有強大的司法審查權不同,我國刑事訴訟奉行公檢法三機關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的原則,法官對偵控人員行為的剛性制約不足,在此制度背景和訴訟土壤中,只要保留案卷移送制度,則即便推行簡化案卷或者在案卷制作中吸納辯方提供的信息和意見的做法,其主導權和控制權也毫無疑問地會掌控在偵控機關的手中,律師很難有大的作為,從而難以避免出現實踐操作中的異化問題。筆者在調研中,不少辯護律師就反映,如果開庭前將有利于被告人的證人信息告知辦案機關,偵訴人員通常會想方設法找到該證人并采取措施威逼其改變證言,因而實踐中辯護律師一般不會將自己取得的有利于被告人的證人證言信息提前告知偵控機關,自然也就無法納入偵訴卷宗之中。

綜上分析,要真正走出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困局,將此項改革進行到底,應當構建中國式訴因制度,〔40〕參見陳國慶:《新時代刑事檢察工作的創新與發展》,載《人民檢察》2021 年第21-22 期,第35 頁。實行起訴書一本主義,檢察機關在提起公訴時不得隨案移送案件偵查卷宗、起訴卷宗和證據材料,〔41〕具體構建思路,參見周長軍:《刑事訴訟中變更公訴的限度》,載《法學研究》2017 年第2 期,第185-186 頁。法官和人民陪審員均不能查閱,卷宗材料的功能主要是供辯方庭前閱覽和準備庭審辯護同時便于公訴人出庭公訴之用,由此才能切實消除偵訴卷宗對庭審和裁判的不當影響,進而扭轉當下庭審實質化改革“空轉”現象。當然,在我國構建訴因制度,需要進行必要的配套制度安排,要者有二:一是在推行庭審實質化的刑事案件中,堅持實質真實的訴訟觀念,法官具有真相查明義務,在審判過程中可以依職權進行調查,〔42〕實證研究發現,德國與英美的刑事訴訟程序設計都不能保證“客觀中立”的信息加工,最佳的情形——至少優于上述兩種設計——是法官擁有廣泛的參與權力,但不具備源于偵查案卷的前知識。參見[德]貝恩德·許乃曼等:《案卷信息導致的法官偏見:關于與英美模式比較下德國刑事訴訟程序優缺點的實證研究》,載何挺等編譯:《外國刑事司法實證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 年版,第84 頁。努力通過正當程序實現犯罪控制的目的,促進當事人、社會公眾對裁判結論的認同與接受;二是適應訴因制度框架下刑事辯護專業性的提升之需要,應當同時推進審判階段被告人不認罪案件的辯護律師全覆蓋,即對目前刑事審判階段推行的律師全覆蓋制度進行提檔升級,將強制辯護的案件范圍擴大到所有的被告人不認罪且沒有委托辯護人的刑事案件,〔43〕根據2022 年1 月1 日起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援助法》第25 條的規定,刑事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屬于下列人員之一,沒有委托辯護人的,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公安機關應當通知法律援助機構指派律師擔任辯護人:(一)未成年人;(二)視力、聽力、言語殘疾人;(三)不能完全辨認自己行為的成年人;(四)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死刑的人;(五)申請法律援助的死刑復核案件被告人;(六)缺席審判案件的被告人;(七)法律法規規定的其他人員。據此,強制辯護并未覆蓋到所有刑事案件的審判。同時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不斷提高從事法律援助工作的辯護律師的援助補貼,強化刑事辯護的質量和效果。

訴因制度的構建,使得審判人員無法再依托對偵訴卷宗材料的閱覽作出裁判結論,從而不得不摒棄傳統的卷宗依賴慣習,另覓他途。在此背景下,為完成查明案件真相的職責,審判人員必然會有強烈的意愿和動力發揮好動態的庭審活動在案件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方面的實質功能,并將其作為卷宗材料的有效替代,進而積極推動案件的重要證人、鑒定人、偵查人員(包括技偵人員〔44〕目前刑事案件中技偵證據的適用越來越常見,如何通過“屏蔽作證”等方式實現有效的庭審質證,值得關注。)出庭作證,為被告人及其辯護人的庭審質證和辯論活動提供良好的條件和環境。不僅如此,訴因制度的構建還明晰了法院的審判范圍和法官職權探明的限度,廓清了辯方的防御范圍,優化了控、辯、審之間的訴訟關系,從而有助于更好地貫徹控審分離原則,解決目前我國刑事訴訟實踐中存在的審判人員超審判范圍進行審理和定罪的問題,保障被告人享有不被“突襲裁判”的訴訟權利。

(三)改革人民陪審員制度,分解法官裁判責任和職業風險

長期以來,我國刑事訴訟領域存在較為突出的立法與實踐“兩張皮”現象。構建訴因制度,同樣要警惕和防范實踐對立法的背離。尤其是,考慮到我國訴因制度的構建仍然維續法官的案件真相查明義務,同時法官在審判實踐中還被要求實現“案結事了”的辦案效果,因而當具體案件中面臨當事人信訪、媒體批評或者事后問責的可能風險時,法官心理上可能還是會存在查閱控方卷宗材料的強烈需求,在此“心魔”驅動下,雖然形式上不再允許檢察機關移送卷宗材料,但法官會想方設法地變通和規避相關的法律要求,以便接觸和了解偵訴卷宗材料,從而變相“復活”偵訴卷宗的信息傳遞功能。

鑒于此,在構建訴因制度的同時,還應當改革人民陪審制度,確保人民陪審員在案件事實認定和定罪量刑過程中真正發揮實質性作用,進而改變實踐中人民陪審員“陪而不審”“陪而不判”的現象,落實人民陪審員與法官共同分擔執業風險與裁判責任的制度,消解法官在疑難復雜或者社會影響較大的刑事案件中依法公正裁判時通常存在的心理壓力和思想負擔,具體可以從以下方面展開。

首先,嚴格限定七人合議庭適用的案件范圍,讓人民陪審員制度“用得其所”。當前刑事審判實踐中,七人合議庭主要適用于簡單輕微、爭議不大的案件,頗有些“高射炮打蚊子”的色彩,欠缺合理性,因而應當依據比例原則和成本—收益原理,將刑事案件中七人合議庭的適用范圍限定于被告人不認罪的案件,或者被告人認罪但事實認定存在較大爭議的案件尤其是被告人可能會被判處重刑的案件。

其次,廢除人民陪審員的固定任期制,〔45〕《人民陪審員法》第13 條規定:人民陪審員的任期為五年,一般不得連任。實現人民陪審員確定的隨機性。在具體刑事案件審判中,采取從司法轄區內符合條件的常住居民名單中隨機抽選人民陪審員的方式,并且其人民陪審員的身份隨著案件審判的結束而歸于消滅,由此強化人民陪審員的民主代表性,也防范長時段內相對“固定化”的人民陪審員會對職業法官形成較強的依附性,進而將人民陪審制度蘊藏的活力和功能激發出來,保障人民陪審員依法獨立表達自己的觀點和意見,切實反映所在社區的集體情感和價值觀,夯實司法裁判的民意基礎。與此同時,需要完善人民陪審員回避制度,在現行法律關于有因回避的規定之外,對于被抽選出來的人民陪審員人選,增加規定控辯雙方有權提出一定次數的無因回避申請。

再次,改革人民陪審員管理方式,更好地滿足訴訟規律的要求。為強化合議庭裁判結論對社區意見的合理吸收,促進當事人和所在社區對裁判結論的認同和接受,應當廢除目前對人民陪審員進行的培訓、考核等管理做法,〔46〕《人民陪審員法》第25 條規定:人民陪審員的培訓、考核和獎懲等日常管理工作,由基層人民法院會同司法行政機關負責。對人民陪審員應當有計劃地進行培訓。人民陪審員應當按照要求參加培訓。禁止人民陪審員提前閱卷,更不宜組織其庭前閱卷。〔47〕最高人民法院、司法部2015 年印發的《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試點方案》第4 條提出,“健全人民陪審員提前閱卷機制,人民法院應當在開庭前安排人民陪審員閱卷,為人民陪審員查閱案卷、參加審判活動提供便利。”隨后印發的《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試點工作實施辦法》第18 條也規定,“人民法院應當在開庭前,將相關權利和義務告知人民陪審員,并為其閱卷提供便利條件。”2019年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陪審員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8 條完全延續了此規定的內容。不過,允許乃至組織陪審員庭前閱卷,有將人民陪審員當作緩解法院人手不足、拉來湊數的“準法官”之嫌,違反了人民陪審員制度的設立意旨,因而是不妥當的,應當盡快調整和改變。

最后,完善“事實認定問題清單”制度和合議表決制度,保障人民陪審員履職的理性化和獨立性。就前者而言,合議庭審判長應當將檢察機關起訴書中涉及的所有犯罪事實均納入問題列表;除法定情形外,審判長必須嚴格遵循起訴書所載明的犯罪事實和情節,原則上不得隨意增加或變更;審判長不得對同一犯罪事實擬定兩個罪名。〔48〕參見施鵬鵬:《刑事問題列表制度研究——以完善人民陪審員事實認定機制為切入點》,載《北方法學》2017 年第6 期,第82-83 頁。就后者來說,合議庭在認定案件事實時,應當分別評議、表決被告人的定罪問題與量刑問題,并按照先人民陪審員再法官、先資淺者再資深者的順序進行評議和投票表決,少數服從多數;當然,對于被告人可能被判處死刑的案件,可以提高裁判標準,采取一致同意的規則。

通過上述措施,不僅能夠促進人民陪審員參審的實質性,保障人民陪審員自主行使案件事實認定權和法律適用建議權,而且要求庭審連續開庭,有爭議的重要證人出庭作證,取證合法性遭受質疑的辦案警察出庭接受詢問,這就使得預斷排除原則、集中審理原則、直接言詞原則、有效辯護原則、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自然得到相應的落實,庭審對于被告人定罪量刑的實質功能由此得以實現。在這方面,日本的改革經驗可資參考。據考察,日本學者松尾浩也曾將日本在縝密偵查基礎上高定罪率的司法狀況概括為“精密司法”,但平野龍一教授批判“精密司法”是病態的、異常的,并建議采用裁判員制度以擺脫“精密司法”和書面審判的弊端,此后,日本引入了裁判員制度,對公判中心主義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正向促進作用。〔49〕參見魏曉娜:《以審判為中心改革的技術主義進路:鏡鑒與期待》,載《法商研究》2022 年第4 期,第34-36 頁;[日]田口守一:《刑事訴訟法》(第7 版),張凌、于秀峰譯,法律出版社2019 年版,第25 頁。目前日本刑事審判中,不再依賴證據調查階段形成的筆錄,而是以證人出庭作證作為裁判的重要依據,同時要求法庭在短時間內集中審理。〔50〕參見《“刑事有效辯護國際研討會”綜述》,中國政法大學訴訟法學研究院微信公眾號,2022 年11 月4 日訪問。

需要強調指出的是,在我國,訴因制度的確立是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取得成效的必要前提。因為如果不通過確立訴因制度來革除卷宗移送制度,依然允許審判人員進行庭前閱卷和了解案情,則無論如何增加參審的人民陪審員數量,也無論如何調整人民陪審員的抽選方式、管理方式以及合議庭的評議表決方式,恐怕都難以避免人民陪審員被職業法官“收編”和控制的命運,無法有效改變人民陪審員“陪而不審”、徒為裝飾的狀況。時下人民陪審員制度主要被適用于簡單輕微、爭議不大的刑事案件,扮演緩解法院員額法官人手不足的“準法官”角色,就突出說明了這一點。

(四)優化程序環境,促進改革落地生效

上述改革的落地和運行,有賴于相應程序環境的保障和支撐。為此,需要完善現行的司法管理方式和問責機制,破解制約審判權獨立行使的體制機制障礙,塑造獨立公正的司法品格。

首先,優化司法機關的績效考評和問責標準,提升司法管理的科學化。加大公檢法機關之間在績效考核指標設計方面的溝通和協調,強化對司法規律的統一認識和嚴格遵循,避免出臺相互沖突的考核規定。對接訴因制度構建和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的需要,應當取消檢察系統的無罪判決率、法院系統的案件發改率、信訪化解率等與庭審實質化相沖突的考評指標,同時全面準確落實司法責任制,完善司法責任認定標準,構建科學的問責機制和程序,〔51〕參見周長軍:《司法責任制改革中的法官問責》,載《法學家》2016 年第3 期,第99-104 頁。讓法官和人民陪審員敢于依法排除外來的不當干擾或權力干預,并基于自由心證作出公正的裁判,防止出現極化的恣意司法或機械司法現象,提升裁判的權威性和公信力。

其次,加強對法官和人民陪審員的履職保障,維護審判人員的合法權益。在積極賦權庭審法官和人民陪審員的同時,嚴厲打擊侵害審判人員合法權益的行為,保障法官、人民陪審員及其近親屬不因履職行為遭受人身安全、財產安全等方面的風險或損害,提升審判人員的職業安全感和尊榮感。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伴隨著大數據、人工智能在刑事訴訟中的深度應用和全面拓展,法院系統開發的案件審判輔助系統不斷優化和升級,在賦能審判機關、統一裁判標準、提升審判人員的審判能力和案件質量、降低裁判難度和辦案壓力的同時,也便利了律師的閱卷與辯護準備工作,在刑事訴訟實踐中發揮了積極的功能。但在智慧司法建設的過程中,也應當警惕大數據、人工智能技術的應用對庭審實質化帶來的可能風險,防范偵訴卷宗信息借助于公檢法之間統一的辦案平臺“暗度陳倉”流轉給審判人員,將庭審實質化的努力消解于無形。

五、對可能質疑的回應

訴因制度的構建,將偵訴卷宗阻隔在庭審之前,法官與人民陪審員不能在庭前閱卷,自然就有意愿和動力聽取控辯雙方在法庭上的質證和辯論意見;人民陪審制度的改造,則有助于保障具體案件中人民陪審員的隨機抽選性以及參審的獨立自主性,真正起到分解法官裁判壓力和職業風險的作用,促進當事人和社會公眾對裁判結論的認同。〔52〕據學者考察,日本通過引入裁判員制度,不僅取得了死刑控制的重大進展,也贏得了死刑控制的廣泛社會認同。參見陳海平:《日本死刑控制研究》,法律出版社2021 年版,第252-253 頁。二者協同推進,能夠推動“去審判中心化”問題的實質性解決。

當然,訴因制度的建構和人民陪審制度的改革牽涉到刑事訴訟結構的重大調整,因而可以預見上述改革主張會引發一定的質疑,比如:法官的能力和素養能否適應改革的要求?如何防范法官和人民陪審員懈怠真相查明職責甚至故意放縱犯罪?律師隊伍建設能否支撐改革的推進?……在此給予簡要的回應。

首先,員額制改革后,法律職業素養得到明顯提升的法官群體能夠勝任訴因制度確立和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后的審判要求。在中國式訴因制度和改革后的人民陪審制度框架下,檢察機關提起公訴時不再移送案件卷宗材料,法官和人民陪審員主要基于對庭審調查辯論活動的印象和感受進行裁判,為保障人民陪審員理性履職,需要法官制作事實認定問題清單,這就對其罪刑規范分析能力提出了較高的要求,但同時發生改變的是,法官無需在庭前閱卷和撰寫審查報告,庭審活動也主要依托控辯雙方的對抗性調查和辯論活動推進,法官在庭審中的職責主要是決定證據調查的順序、法庭調查和辯論規則的執行、控辯雙方之間程序性爭議的解決、必要時的補充調查以及在訴因范圍內作出裁判,因而庭審駕馭難度整體上不會有明顯的提高。當然,法官和人民陪審員在庭前不閱卷的情況下組織法庭調查和辯論活動,進而依據實質真實觀的要求作出裁判,這確實構成了一種新挑戰。應對這一挑戰,審判人員需要在庭審中悉心聽取控辯雙方的調查和辯論,并在發現證據疑點時進行必要的調查活動,在發現法律問題時及時進行發問,引導控辯雙方聚焦案件爭點進行調查和辯論;與此同時,應當通過法制宣傳等方式,讓案件當事人和社會公眾理性認識和對待審判人員在刑事庭審中的“能”與“不能”,擯棄對審判人員真相查明能力的過高期待。

其次,實行訴因制度和改革人民陪審制度后,審判人員不能查閱卷宗材料,也無法再依循傳統的印證模式認定犯罪,而必須基于庭審活動的感知和判斷作出裁判,這在客觀上可能導致有些案件因證據不足、事實存疑而定不了罪,主觀上則會出現法官和人民陪審員懈怠真相查明職責甚至故意放縱犯罪的可能,對此應當進行仔細辨析和理性處理,構建科學的審判權力制約機制。一方面,當經過庭審發現案件事實存疑且法庭已經進行了必要的補充調查,仍然達不到“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定罪標準,法庭由此作出無罪判決的,不能視之為懈怠職責的行為,這是審判人員依法獨立行使審判權的應有之舉,也是貫徹罪疑從無原則的自然要求,而且即便獲得無罪釋放的被告人后來又犯罪,也不能據此將審判人員的行為認定為玩忽職守,更不能對其追究錯案責任;當然,如果有證據證明法官或人民陪審員在案件審判過程中存在行為不檢、利益勾兌或者關系、人情作祟的問題,導致其懈怠真相查明職責甚至利用審判職權故意放縱犯罪的,應當根據其行為的客觀表現、在案證據情況等,依法追究法律責任。另一方面,應當嚴格法官和人民陪審員的行為規范和職業倫理,強化法庭審判的公開性和透明性,加大紀檢監察機關、檢察機關對審判人員及其行為的監督力度,將審判人員可能的濫權行為扼殺在萌芽狀態,營造公正司法的社會氛圍。

最后,我國現有的經濟發展水平和財政能力完全可以支撐訴因制度構建和人民陪審制度改革對律師隊伍建設的需求。只不過,需要各級黨政機關充分認識辯護制度對刑事法治建設和社會文明進步的重要意義,提高對刑事法律援助的重視態度、資金投入和政策支持,不斷提升律師的職業形象和社會地位,優化律師執業環境,提高律師職業的社會吸引力,進而引導律師從業者和未來的法學院校畢業生,從目前傾向于集聚在大中城市從事律師職業逐漸向縣區法律服務機構拓展,到條件相對艱苦的基層開啟律師職業生涯,以有效解決我國各地律師資源分布不平衡的問題,強化每一個刑事案件中被告方的辯護能力,為控辯雙方的實質對抗提供基本保障,滿足改革對律師辯護提出的迫切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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