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本昌：奔跑的“90 后”

□ 文 忠

“人生最有意思的，不是抵達終點的那一刻，而是你向前的每一步……”2024 年春回大地的季節，一部《獻給春天的演講》在互聯網上火熱傳播。一位仿佛“銷聲匿跡”很久的老人——游本昌，再次回到大眾視野。尤其讓人們感到欽佩的是，年逾九旬的他還保持著熾熱的情懷、拼搏的活力和昂揚的斗志。他用一生的閱歷告訴人們：生命之花會在努力奔跑中不斷綻放。

只有小演員沒有小角色

正如六小齡童之于孫悟空，在大多數人心目中，游本昌幾乎可以和濟公畫上等號。濟公，仿佛是游本昌一生的標簽，不僅別人難以超越，就連他自己也很難跳出藩籬。在熱播劇《繁花》中，游本昌“重出江湖”，“爺叔”被他塑造成又一個經典角色，被觀眾稱贊為“一個眼神一部戲”。

2024 年2 月10 日，在第二屆中國電視劇年度盛典上，91 歲的游本昌被授予“終身成就藝術家”榮譽，他一句發自肺腑的“我好幸福哦”，讓人瞬間淚目。在臺上，他虔誠地說出了一句勵志的話：“只要你向前，一定會被看到！”這，也正是他一生奮斗歷程的真實寫照。

游本昌與演藝結緣，卓別林功不可沒。童年時期，游本昌在電影院里被這位喜劇大師深深地吸引，成為演員的夢想也在他心底扎根。18 歲時，他考入上海戲劇學院表演系，畢業后被分配到中央實驗話劇院（現中國國家話劇院），成為一名真正的演員，也自此走上了“戲癡”的道路。

《大雷雨》是俄國劇作家奧斯特洛夫斯基的經典作品。在這部話劇中，游本昌飾演“農奴”一角。角色沒有一句臺詞，只需跟在貴婦的身后走到舞臺另一頭，加起來總共出場十幾秒。為了演好這十幾秒的片段，他竟翻閱了原著的19 個譯本，去深入理解農奴制背景下的人物。最終，他以瞎一只眼、瘸一條腿的形象出演。一位外國專家觀看后，稱贊道：就是這個“農奴”的演繹，闡釋了全篇劇目的意義。

盡管如此，他的演藝生涯在很長時間內不溫不火。他演的都是配角，有的有臺詞，有的沒臺詞，但游本昌不在乎。秉持“把小角色當大角色來演，把龍套當主角來下功夫”的信念，這一演就是近30 年，足足演了79個配角。

游本昌被大多數觀眾所認知，是他的啞劇晚會。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啞劇在中國悄然興起。看過外國大師的演出后，游本昌決定要搞一場專屬于啞劇的晚會。不久，他的啞劇晚會開演，開票不到90 分鐘就售罄，原定的3 場演出直接加到11 場，游本昌也常常演到大汗淋漓。1984 年，帶著自導自演的啞劇《淋浴》，他登上了春晚的舞臺，讓全國觀眾感受到啞劇魅力的同時，也看到了他不凡的才華。52 歲那年，游本昌接到導演的邀請，請他出演《濟公》。這是他第一次做“主角”，游本昌激動不已。在劇組，他格外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為了演好這個角色，他不是在拍戲就是在排練，不是在排練就是在研究劇本，一個鏡頭演幾十遍是家常便飯，甚至挨打的戲也是實實在在地拍了一遍又一遍。這種近乎“癡狂”的付出，換來的是一個活靈活現的濟公，一個影響了一代人的熒幕形象。

熱愛可抵歲月漫長

當“鞋兒破，帽兒破，身上的袈裟破”火遍大江南北的時候，游本昌仿佛又銷聲匿跡了。他這一“消失”，又是幾十年。其實，當時游本昌接到的劇本并不少，他卻用近乎苛刻的標準推掉了絕大部分的劇本。他固執地堅持著自己的準則：“我不能因為紅，而隨便接一些作品，不能用名氣去帶偏喜歡自己的觀眾。”

隨后，他的妻子又不幸患癌。在長達6 年的時間里，他推掉了全部片約，陪伴在妻子的身邊，與她共同戰勝病魔。直到2000 年左右，游本昌才重返舞臺。復出后的游本昌，又回到了小角色，但角色再小，他也對自己高標準嚴要求，一心要把最好的留給觀眾。

2009 年，游本昌看到一本關于弘一法師李叔同的話劇劇本。當時這部劇的作者看不到商業價值，決定不干了，游本昌問他：“可不可以把版權賣給我？”對方提出不小的金額，但游本昌爽快地答應了。

“我想的不是商業價值，是因為弘一大師是我們的先輩，我有責任去弘揚。我也沒有想拉投資，因為這不是商業性的行為。”于是，他把自己在北京的房子賣掉，買下劇本，組建團隊，親自登臺演出。那是北京房價急速增長的年代，很多人不理解，于是“游本昌晚年凄涼”等種種謠言也隨之而起。對此，游本昌卻笑瞇瞇地說：“賣房子怎么了？這房子怎么來的？我演了濟公才有錢買房子，所以來自濟公，還于社會，濟世為公。我覺得這是值得的。”

剛開始，《弘一法師——最后之勝利》一年只演兩三場，高額的場地費和勞務費讓游本昌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但他沒有放棄，一直堅持著，直到第三年，口碑上來了，演出的場次才漸漸多了起來，甚至火到了國外。游本昌的這部心血之作，也榮獲了全國戲劇文化獎。

在他87 歲生日那天，游本昌收到了導演王家衛《繁花》的邀約。原本選角導演要求錄制視頻“試戲”即可，游本昌卻堅持一定要現場表演。后來，在拍攝過程中，游本昌每天要工作將近十個小時，這對年近九旬的他來說，是一個極大的挑戰。但不論多晚，只要一開機，他馬上精神矍鑠，從無倦怠感。為了呈現更好的作品，游本昌在沒有自己鏡頭的情況下，也積極與年輕演員搭戲，讓人很是敬佩。正是靠著這種執著、敬業和專業，游本昌在《繁花》中成功飾演了“爺叔”的人物形象。有網友動情地說：“在《繁花》中登場的一眾人物中，游本昌飾演的‘爺叔’一出場自帶渾然天成的氣質，讓觀眾體會到在那個奔騰的年代，上海商界生意人是如何運籌帷幄。哪怕一言不發，‘爺叔’的眼神中也能傳遞出故事感。”

愿為初心付此生

《繁花》熱播時，游本昌已經90 歲。在這樣的年齡又“火了一把”，各種榮譽也紛至沓來。有記者采訪時，忍不住地問他：“87 歲才遇到《繁花》，會不會有些遺憾？如果早20 年，哪怕早10 年……”

游本昌斬釘截鐵地回答：“沒有遺憾。”隨后，他又緩緩地解釋，好像在安慰那些為他感到遺憾的人，“因為那時我對生活的觀點、看法還不一樣，對藝術的看法還沒有到。我這個人成熟得比較慢，一輩子都規規矩矩遵循規律，現在更是感到不到一定年齡就好像沒有這樣的自由……”游本昌說：“濟公是個山頭，‘爺叔’也是個山頭，人生如登山，上一山過一山，山山相連。”

在《繁花》中，有這樣一句出圈的臺詞：“不響最大。”對此，游本昌說：“不響，不等于沒有內容。恰恰相反，是豐富的內容。于無聲中聽驚雷。”從1984 年登上春晚舞臺表演啞劇《淋浴》，到因《濟公》而被廣大觀眾所知，再到2023 年《繁花》中的“爺叔”重獲全民性的熱度，游本昌之所以能不斷給觀眾呈現經典的熒幕形象，是因為他始終懷抱一顆藝術家的初心，以追求品質為目標，在自己熱愛的行業里堅持下去。

在他的家中，懸掛著一塊匾，上面寫著“以文藝化導人心”。游本昌說，以“文”化人，以“藝”導心，永遠為觀眾服務，是他踐行了一輩子的宗旨。這個宗旨，不管是在舞臺上還是在舞臺下，不管有人看得到還是沒人看得到，游本昌都在默默踐行。2008 年，他在史家小學為學生義務開設表演課。2016 年，年過八旬的他成立藝術團，招收一批熱愛表演卻落榜藝術院校的學生，一邊教授表演，一邊創作排演話劇。他致力于推廣表演藝術，目的不是為了“造星”，也不是為了向專業表演領域輸送，而是要用藝術美育重塑人生。他說：“學表演很有好處哦！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人生是個大舞臺，舞臺上有小人生。表演的方法就是讓你了解一個角色的人生追求是什么？他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采用的手段、行動是什么？當作為演員有了人生的自覺，即使演一個迷茫的角色，也會馬上明白，自己可不能這樣。”

游本昌一生演了無數個角色，但他從不計較名利和得失。在他看來，那些所謂的大紅大紫、懷才不遇、壯志難酬，都是云淡風輕。“你一路上遇到的各種不同的風景，這也就是你越來越好的自己。”未來歲月里，這位“90 后”說，要“活到老，學到老，干到老”，還要繼續翻山，繼續努力向前奔跑，繼續創造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