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作家卡佛寫過一篇叫《大教堂》的短篇小說,主人公家來了一位盲人朋友,盲人喪妻,遠道而來探訪亡妻的親屬,順便在小說里的“我”家借宿過夜。主客閑聊打發時間。
事實上,主人公對這位盲人是提防的,因為他的妻子曾跟一名軍官有過一段無果的戀情。妻子自殺沒成功,后來將苦衷都向盲人傾訴。當往事因為盲人的到來而被重新提起,主人公感到不快。
后來,兩人聊到教堂。盲人看不見世界,怎么知道大教堂的模樣呢?
盲人提出由主人公來描述。可是,無論主人公怎么形容、比喻,都無法讓大教堂的樣子真正出現在盲人腦海里。
最后,盲人提出一個建議,不如來畫吧。
盲人的手指搭在主人公的手背上,跟著他的動作,一起勾勒大教堂的形狀。漸漸地,盲人感覺到了大教堂的輪廓,而主人公心中也有了奇妙的感覺。
曾有一部法國電影《不可觸碰》。一次跳傘發生事故,貴族菲利普頭部以下都癱瘓了,只能坐在輪椅上,生活無法自理,他找了黑人青年德瑞斯來家里幫傭。德瑞斯剛從監獄釋放。
之所以雇傭德瑞斯,是因為他大大咧咧嘻嘻哈哈,從不把菲利普的疾病當回事,這讓菲利普不必總活在同情和憐憫中,不必被護理人員提醒。
印象深刻的是一次雪夜,菲利普犯病痙攣,這是常年吃藥抗肌肉萎縮的后遺癥。他呼吸艱難,滿頭是汗,痛苦得好似一個無助的幼兒。德瑞斯正抽著煙,見狀馬上扔下煙頭跑到菲利普的房間。
德瑞斯也不知道怎么辦,但他盡量安撫菲利普,抱住菲利普的頭,像父親對待孩子那樣。就這樣,菲利普終于在德瑞斯懷里平靜下來。
這段畫面讓我想起曾經讀過的一個故事。

一位護士的工作是照顧需要臨終關懷的患者。有一個病人到了生命盡頭最無可奈何的時刻,護士職業手冊上那些關愛方法都失效了。病人痛苦地在床上哆嗦,護士束手無策。看著蜷曲痛苦的病人,護士做了一個職業手冊之外的行為,她爬上床,緊緊抱住病人。過了很久,病人在護士的懷抱中安靜下來。
李商隱寫:深知身在情長在。我們的肉身,恰是最珍貴的存在,情感、意識的傳遞,一顰一笑、一個手勢、一個動作,其實更吻合我們的天性本能。身在,情在。
歲月漸長,我們在后天教化中得到語言和文字,有時卻忘記了身體的本能表達。舌頭與喉嚨的信息是我們魂靈的翅膀,也是心智的牢籠。
痛苦至極時,言語會失效,擁抱親吻、依靠在肩頭流淚,卻可安撫備受折磨的心。
《大教堂》小說的主人公囿于言辭的局限,借助于身體來表達;名為《不可觸碰》的電影里,兩個人物的身體觸碰了;護士出于內在的悲憫,與病人的身體接觸了,給予病人珍貴的臨終關懷。
安撫身體和安撫靈魂,本就是一體的。
(編輯 張建 445718228@qq.com,采采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