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下的王木匠

李樂巖

王木匠是我們村賣板凳的。他賣的板凳圓的圓、方的方，有模有樣。

三十多年前，王木匠還不是個木匠，或者不如說，他還沒有選擇做木匠。

那時的他是有名的泥瓦匠。在一次施工過程中，王木匠出了事故，失去了左腿，后來王木匠就選擇了木匠這個職業。

村里人為王木匠的身世感到惋惜。王木匠總是瞇著眼說，泥瓦匠和木匠沒啥區別，反正都是手藝人。

王木匠總是早上到村東頭的集市上賣板凳，上午和下午就待在家里做板凳。隨做隨賣，兩不耽誤。

天剛蒙蒙亮，王木匠就在那棵老楊樹下把攤子支了起來。高的低的方的圓的凳子擺在地上，一個個光亮潔凈。擺好了凳子，王木匠就把一張可折疊的小方桌靠著楊樹支起來。小方桌是桐木的，上面橫平豎直地淺刻了有楚河漢界的棋盤。桌面色淺，刻線色深。王木匠很喜歡這張小方桌，他說：“桐木輕，和人也親。”每每剛支好桌子，就有三三兩兩的人來把王木匠圍起來。這些人買板凳的不多，多是來和王木匠下棋的。王木匠在我們這兒是個象棋高手，一般人很難贏他。

每到周末，我也會早早地起床，去集市上找王木匠下象棋。時間長了，我的棋技有了長進，也聽了不少村里、集上的趣事。

王木匠今年六十多了，滿頭白發，精神頭十足，笑起來干核桃一樣的臉上就會露出兩個小酒窩，看起來讓人特別舒服。

王木匠到現在也沒有成家，更不用說生兒育女了。有村里的媒婆為王木匠的婚事憂心，王木匠卻顯得不以為意，他樂呵呵地說：“我連自己還養活不起咧，哪有本事去養活別人！”當然，這只是句玩笑話。

上個周末，家里要來幾個客人，祖父囑咐我提前灑掃準備，我這才發現家里的板凳多已損壞了。平時自己家里人用，并不覺得礙眼，可來客人就不一樣了。

我就起了個大早，去集市上找王木匠買板凳。

王木匠正在和一個年紀不大的男孩兒下棋，倆人都靜靜的。風清涼涼的，吹得楊樹葉嘩啦嘩啦地響，我樂得站在那兒看他倆下棋。

不一會兒，王木匠發現了我，笑著說：“孩兒，不好意思哈！你今天來晚了，被別人搶先了。等我們下完這一局，咱倆再下。”

“沒事，爺們兒，我今天不下棋。家里的板凳不夠用，來拿幾個板凳。”

王木匠手里拿個象，沒落在棋盤上。男孩兒看看我，站起來，朝集市里走去了。

“爺們兒，那個男孩兒是哪個村的？”我好奇地問道。

“他呀，隔壁村的，最近常找我下棋。”

“哦。”我沒有太在意，開始看板凳。

王木匠指著一地的板凳說：“這些都是前兩天剛做出來的，你看看相中哪個了。”

我挑了四個。

因為跟王木匠相熟，他沒有要高價，我也沒有還價，一百塊錢成交。我把錢遞給王木匠后，道了別就走了。

幾天后，我隨祖父到集市上買菜，在村東頭看見了王木匠，他正在和前幾天我見過的那個男孩兒下象棋。

祖父跟王木匠打招呼，王木匠沒有抬頭——可能下棋太認真了，沒有聽到。

我突然想說些什么，祖父卻先開了口：“看看，看看，有個兒子就是好啊！”

“兒子？王木匠不是個老光棍兒嗎？哪來的兒子？”

“嗐。王木匠老了，害怕自己的手藝失傳了，就認了個干兒子。”

“王木匠不是說他是隔壁村的嗎？”

“王木匠在咱村是個好面子的人。考慮到自己的身世，就對外稱是‘隔壁村的小孩兒。不過紙包不住火，早晚大家都會知道的。”祖父解釋道。

我沒有回應祖父，向身后的棋攤望了過去——

王木匠和男孩兒默默地下著棋，不緊不慢，有說有笑，好像這個集市就是他們家的庭院。

[責任編輯 易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