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勝云 孫文文
摘 ?要 ?中國式現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中國式現代化的共同富裕指向是我國經濟制度創新的價值目標和內在動力。中國式現代化全體人民共同富裕語境下的經濟制度創新,集中體現在三個方面。第一是堅守人類解放基本價值理念,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助推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目標。第二是實現在生產資料所有制關系上的制度創新,公有制為主體充分體現集體占有生產資料理念,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則激活了不同類型經濟主體創造社會財富的動力。第三是實現在分配方式上的制度創新,按勞分配為主體是勞動者共享勞動成果的基本制度保障,多種分配方式并存則豐富了不同群體實現富裕的具體方式。
關鍵詞 ?中國式現代化;共同富裕;經濟制度創新
馬克思恩格斯把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作為人類解放的最終目標,強調經濟制度創新對于共產主義自由人聯合體的建構具有基礎性意義。中國式現代化背景下全體人民共同富裕戰略目標的實施,推進了我國基本經濟制度的守正創新,既保證了共同富裕的廣泛主體性,又為實現共同富裕提供了根本性制度保障。
一、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價值目標催生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
1880年,馬克思總結其政治主張,強調指出:“生產者階級的解放是不分性別和種族的全人類的解放;生產者只有在占有生產資料之后才能獲得自由。”[1]這句話雖然非常簡潔,卻道出了社會主義國家推進共同富裕的基本遵循:全人類解放是根本性主體目標,而生產者占有生產資料是實現這一目標的根本性制度保障。縱觀改革開放以來的中國式現代化歷程,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國共產黨人圍繞共同富裕目標而展開的艱辛探索,從而看明白十幾億中國人走向共同富裕這一任務的艱巨性和復雜性,進而看明白中國共產黨人在堅守生產者占有生產資料這一基本原則條件下進行制度創新的合理性。
共同富裕與中國式現代化基本內涵幾乎是同時被闡釋的,“中國式的現代化”概念的提出稍早些。從文本看,在1979年3月30日召開的黨的理論工作務虛會上,鄧小平同志正式提出“中國式的現代化”概念,強調“要適合中國情況,走出一條中國式的現代化道路”。“中國式的現代化”的提出包含著共同富裕的基本內涵,鄧小平同志講這段話時的語境是怎么擺脫貧困的基本國情,而之后用來指稱作為現代化首要目標的小康,指的就是相對低水平的富裕。在這次重要講話之前的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主題報告中,黨中央已經明確指出了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主體目標,即“使全國各族人民都能比較快地富裕起來”。1979年11月26日,鄧小平同志在會見美國不列顛百科全書出版公司編委會副主席吉布尼和加拿大麥吉爾大學東亞研究所主任林達光等的談話中,把共同富裕界定為社會主義基本特征,他指出:“社會主義特征是搞集體富裕”。[2]顯然,這里的“集體富裕”指的就是共同富裕的基本內涵。
對于中國共產黨人來說,把全人類解放這一基本目標落實到特定民族國家的現代化目標,首要是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這是對馬克思主義基本價值理念的堅守。1985年3月7日,在全國科技工作會議上,鄧小平同志明確指出,“社會主義的目的就是要全國人民共同富裕”。正因為如此,鄧小平同志在南方談話中直接把共同富裕作為社會主義的本質規定性:“社會主義的本質,是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鄧小平同志所表述的“消滅剝削”和“消除兩極分化”,是直接針對資本主義社會弊端提出來的。同時,共同富裕是價值理念,在現實生活中,人們走入共同富裕在時間上有先有后,因此,鄧小平同志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主題報告中已經在辯證地闡釋共同富裕,并提出了“先富帶后富”理念的最初表述,這也是對巨大人口規模實現共同富裕艱巨性的客觀判斷。
在實現人類解放的整體邏輯中推進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為破除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理解上的教條主義提供了根本性依據。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和人的需求不斷多樣化,高度指令性計劃經濟體制越來越不適應經濟社會發展的新要求,直接影響了推進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歷史進程,由此開啟了由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轉換的經濟體制改革。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的阻力有兩部分,一部分來自計劃經濟體制主導的經濟系統內部,還有一部分來自理論上的教條主義。鄧小平同志提出的“計劃和市場都是經濟手段”論,[3]為破除社會主義只能采用計劃經濟體制這一傳統觀念提供了重要依據,也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提出提供了理論前提。
這里必須明確強調的是,我國最終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目標,是以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的市場化改革成果為前提的。1992年6月12日,鄧小平同志在同江澤民同志的談話中,表示贊成使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這一提法,并且強調指出:“深圳就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不搞市場經濟,沒有競爭,沒有比較,連科學技術都發展不起來。產品問題落后,也影響到消費,影響到對外貿易和出口。”[4]這是鄧小平同志以深圳實踐經驗為基礎,在社會生產力發展水平和人民生活水平不斷提高的現實層面,強調社會主義經濟體制改革的重要性。之后,才有了黨的十四大報告對社會主義經濟體制改革目標的明確表述:“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目標是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以利于進一步解放和發展生產力。”[5]從邏輯上講,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是推進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物質基礎。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中國共產黨把推進實現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作為工作的重中之重,成功解決了在中國大地上存在幾個世紀的絕對貧困問題,全面建成了小康社會,進一步確證了黨中央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歷史正確性。因此,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把“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納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推進了我國基本經濟制度的守正創新,豐富發展了我國基本經濟制度的基本內涵。
二、共同富裕戰略目標實施推進了生產資料所有制的制度創新
馬克思主義的根本宗旨是推進人類的徹底解放,這種解放是以經濟解放為基礎的,而經濟解放的前提是勞動解放,確切地說,是資本主義雇傭勞動的解放,即勞動從資本主義私有制中的解放。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私有制是對個人的、以自己勞動為基礎的私有制的第一個否定,資本主義私有制也將被歷史所淘汰,屆時人們將“在協作和對土地及靠勞動本身生產的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礎上,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6]雖然馬克思稱之為個人所有制,但其內涵是生產資料的集體占有,因此,在1880年《法國工人黨綱領導言(草案)》中,馬克思重申社會主義者在經濟方面的最終目的是“使全部生產資料歸集體所有”。1890年,恩格斯在致奧托·伯尼克的信中指出,未來社會的本質性特征以“全部生產資料公有制”為基礎。[7]總之,在馬克思主義創始人看來,在社會集體占有生產資料的基礎上,由全社會有組織有計劃地實施生產的社會主義生產方式,代替原本以資產階級私人占有社會生產資料為基礎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這是歷史發展的基本趨勢。在馬克思主義創始人的批判語境中,生產資料公有制的確立之所以重要,在于它能夠為全體人民分享經濟社會發展成果提供制度保障,用今天的話來說,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需要把社會主義公有制作為基礎。
新中國成立以后,社會主義革命推動建立了我國社會主義生產資料公有制,為國民經濟的恢復和發展提供了基本經濟制度保障。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的不斷發展,高度指令性計劃的弊端日益出現,在指導經濟社會發展上面顯得有些力不從心。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市場主體開始出現多樣化,個體、私營、外資經濟等非公有制經濟主體也活躍在市場當中。黨的十二大在強調“生產資料公有制是我國經濟的基本制度”的前提下,提出為了繁榮城鄉經濟和方便人民生活,要鼓勵勞動者個體經濟在國家規定的范圍內和工商行政管理下適當發展,作為公有制經濟的必要的、有益的補充。1992年,黨的十四大報告在表述上更為全面:“堅持公有制和按勞分配為主體、其他經濟成分和分配方式為補充。”1997年,黨的十五大報告明確指出:“堅持和完善社會主義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基本經濟制度。”
從“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作為我國基本經濟制度的確定過程來看,黨中央是比較謹慎的,因為生產資料所有制直接關系到經濟社會發展成果最終能不能公平地惠及到全體人民這一基本立場。所以,鄧小平同志從提出“中國式的現代化”概念開始,就一直把社會主義公有制作為最終實現共同富裕的根本制度保障。1985年,鄧小平同志會見美國時代公司組織的美國高級企業家代表團并回答提問時指出:“只要我國經濟中公有制占主體地位,就可以避免兩極分化。”公有制作為馬克思主義創始人設定的生產資料集體占有的具體體現,在推動社會主義國家經濟社會發展與保障全體人民共同富裕上確實發揮著主導性作用。但是,公有制經濟之外的非公經濟同樣在國家經濟社會發展與增加勞動者收入方面,發揮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所以,黨的十六大報告提出了“兩個毫不動搖”,即毫不動搖地鞏固和發展公有制經濟,毫不動搖地鼓勵、支持和引導非公有制經濟發展。
即使黨中央提出了“兩個毫不動搖”重要方針,也沒有能夠叫停在相關問題上的理論交鋒,其根本原因是人們保持著對非公經濟會擴大兩極分化的現實擔憂。從實踐探索看,黨中央確定“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基本經濟制度,提出“兩個毫不動搖”重要方針,是非常英明果斷的,因為公有制經濟與非公經濟都為推進共同富裕、防止兩極分化作出了貢獻。從整體提升社會生產力與人民生活水平的視角看,公有制經濟與非公經濟都作出了重要貢獻。公有制經濟在推動實現共同富裕的實踐過程中,通過應急援助、上繳稅收、資產劃轉社保基金、提供就業機會等途徑起到了穩定器的主導性作用。非公經濟在穩定增長、促進創新、增加就業、改善民生等方面同樣發揮著積極作用。2021年,民營企業占全國稅收的59.6%;2022年,規上私營工業企業吸納就業占比為48.3%,民營企業進出口規模所占比重達到50.9%。[8]因此,2023年7月發布的《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促進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意見》明確指出:“民營經濟是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生力軍,是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基礎,是推動我國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實現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的重要力量。”
三、共同富裕戰略目標實施推進了社會主義分配方式的制度創新
分配方式直接關系到共同富裕的實現途徑與方式,因此,馬克思主義創始人非常重視對分配方式的研究。在《哥達綱領批判》中,馬克思在批判資本主義分配方式虛假公平的基礎上,對未來歷史階段的分配方式作出了分析。馬克思指出,共產主義的高級階段,即“在一個集體的,以共同占有生產資料為基礎的社會里”,[9]個人的勞動直接作為總勞動的構成部分存在。但是在共產主義社會的第一個階段,人類個體之間在體力和智力上的差異,在同一時間內提供的勞動量不一樣,或者一個人比另一個人能夠勞動更長的時間,分配方面還是需要用勞動量來計算。到了共產主義高級階段,在社會財富極大豐富和個人能力全面發展的基礎上,那時候就可以真正做到“各盡所能,按需分配”。[10]這表明,分配方式或分配制度的建立是一個復雜的歷史過程,這一過程歸根到底由生產資料所有制所決定。
我國分配制度的現實建構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制度性確認具有高度的交互性,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實踐探索促成了分配方式的多樣化,多樣化分配方式對共同富裕的正向推進又反過來確證了市場經濟體制的合法性。就時間順序來說,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確立稍早于“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制度的確立。1992年,黨的十四大就確立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目標,而1997年黨的十五大才出現“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之表述。從鄧小平同志南方談話中可以看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目標的確立,恰恰是中國共產黨人探索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實現途徑和方式的基本背景。從南方談話具體內容看,鄧小平同志是在同一段落談“計劃和市場都是經濟手段”與“最終達到共同富裕”這兩個重要主題的。
黨中央對分配制度建設的實踐探索是十分謹慎的,從多種分配方式的現實出現,到“多種分配方式并存”被確定為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重要內涵,經歷了30多年時間。隨著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不斷推進,隨著非公經濟的不斷壯大,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已經開始出現多種形式的分配方式。1987年,黨的十三大報告提出“以按勞分配為主體的前提下實行多種分配方式”。這既是對多種分配方式現實存在的肯定,也是對其存在合理性的認可。1992年,黨的十四大報告在明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目標的背景下,提出“在分配制度上,以按勞分配為主體,其他分配方式為補充,兼顧效率與公平”,把按勞分配以外的其他分配方式作為我國分配方式的重要補充,但同時強調“防止兩極分化,逐步實現共同富裕”的必要性,[11]這透露了黨中央對收入差距拉大的現實擔憂。在多種分配方式實際推進了共同富裕現實進程的背景下,黨的十五大報告的相關表述更加成熟,已經在制度層面確認了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合理性,報告明確指出“堅持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制度。把按勞分配和按生產要素分配結合起來”。[12]這里所提到的生產要素,主要指資本、技術等基本要素。從制度層面對按資本、技術等生產要素進行分配的方式創新進行肯定,實現了我國分配方式領域的制度創新,推進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在分配方式上更加多樣化。
黨的十六大報告關于分配制度的創新又有了新的推進,黨的十六大報告要求“確立勞動、資本、技術和管理等生產要素按貢獻參與分配的原則,完善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13]從這段表述看,已經把資本、技術和管理作為生產要素與勞動相并列,破除了按資本、技術和管理等生產要素分配可能與按勞分配相矛盾的思想禁錮,實際上也為“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確定為我國基本經濟制度破除了意識形態的障礙。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必須堅持和完善我國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和分配制度”,[14]這表明黨中央對我國基本經濟制度與分配制度的表述還是并列的。在總結我國分配制度建設實踐經驗的基礎上,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首次把分配制度納入我國基本經濟制度,提出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等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15]由此,黨中央最終確定了“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作為基本經濟制度的重要地位,為人們走向共同富裕提供了制度保障。
從共同富裕戰略目標實際實施看,社會主義生產資料所有制與社會主義分配方式的守正創新起到了重要的推進作用。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顯示,到2020年底,我國完成了消除絕對貧困的艱巨任務,全體人民實現了豐衣足食、安居樂業的夙愿。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農村居民生活水平大幅提高,人均純收入從1978年的133.6元增加到2022年的20133元;城鎮居民收入水平較改革開放前和改革開放初也有了明顯的提高,人均可支配收入從1978年的343.4元增加到2022年的49283元。就我國廣大人民群眾的消費水平看,恩格爾系數從1978年的57.5%下降到2022年的30.5%,總體上實現了由溫飽到富裕的質的提升。
總而言之,從純而又純的公有制經濟制度的理想化設計,到“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基本制度確立,再到“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基本經濟制度內涵的明確,這既是我國基本經濟制度的實踐探索過程,也是中國式現代化推進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現實途徑與方式的實踐探索過程。在這一艱辛的歷史探索過程中,中國共產黨人既實現了對馬克思主義創始人關于未來社會基本經濟制度理論的守正創新,也實現了我國社會基本經濟制度的守正創新,并有效推進了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歷史進程。歷史與實踐表明,只有中國化時代化的馬克思主義才能實際有效地推進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
參考文獻:
[1][9][10]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68,433,435.
[2]鄧小平文選(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236.
[3]鄧小平文選(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373.
[4]鄧小平年譜(一九七五——一九九七)(下)[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2:1348.
[5]十四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19.
[6]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874.
[7]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88.
[8]陳煒偉,嚴賦憬.進一步激發民營經濟發展活力[N].人民日報,2023-07-20(006).
[11]改革開放三十年重要文獻選編(上)[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8:660.
[12][13]改革開放三十年重要文獻選編(下)[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8:902,1254.
[14]習近平著作選讀(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3:18.
[15]十九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中)[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21:281.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世界觀和方法論研究”(編號23AZD005)的階段性成果。
(陳勝云系中共上海市委黨校哲學教研部主任、教授、博士;孫文文 中共上海市委黨校)
【責任編輯:方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