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嘉熙
我這個人沒什么優點,就是人生還算豐富多彩,但也沒什么上得了臺面的事,“偷狗”算一件。
那天發小帶我上天臺看夕陽,突然說起一件事:“旺財要被送走了。”
旺財是從我們三年級時就養在她家的狗,最近剛生了崽,每次見我都能認出來。
發小說想把狗也抱上天臺,我們就去“偷狗”了。發小在門口把她弟弟哄下樓玩,我去開籠子抱狗——旺財還記得我,很乖地跟我走了。
現在,我和發小和狗一起在天臺。夕陽半落,我問發小:“你弟怎么一個人待在家里,阿姨呢?”
她說:“和我爸去離婚了。”
這是一段最不應該出現在夕陽下兩個初三生之間的對話,但盡管再荒謬,它還是發生了。
我沒有問她“是跟爸爸,還是媽媽”這種問題,我知道這和旺財的去留一樣,是她無法做主的事。我只能選擇用力地擁抱她,就像她抱著旺財那樣。
送旺財回籠子時,她小聲對旺財說:“知道你老了,但別那么早死掉好不好,我還要去找你的。”
我蹲在一旁,突然好難受。朋友沒有理由攔下什么,因為旺財快死了,不送走也活不了多久。什么“我會永遠記得你”“希望以后還能再見”的煽情話,她都沒有說。她說:“到了新家不要亂咬人,不要到處亂跑,農村有狗販子會偷狗。不要亂吃東西,不要把自己搞得臟兮兮的,也不要忘記我。”
她跟狗說:“想給你帶點我的東西作為紀念,但又不知道帶什么好。唯一有我的味道的就是我身上這件校服,但你總不能帶著它回去吧,早知道給你做點玩具什么的了。”“我有機會一定會回去看你的。不要隨隨便便死掉了啊。”
我站在她身后,第一次那么想哭,第一次對命運感到無力。
中考我正常發揮,盡管志愿沒填好,也去了理想的學校。她沒考上公辦高中,但是好像沒有人因此感到難過,包括她自己。
她說:“反正也不想留在深圳了。”
中考完的上午,我們從地鐵站走出來,路過一家密室逃脫店,店門口是一個岔路口。她突然說:“我們以前是不是來這里玩過。”現在我們站在店門口,相對無言。我覺得這片沉默太壓抑了,但什么都沒說,只是點點頭。
她笑了一下,說:“今晚我去我媽那。”
我知道她要走了——回老家、去鄉下、去找旺財、徹底和她爸斷絕關系……隨便怎么樣,但她不會留在深圳了。
我還是什么都沒說。
她看了看天:“好像要下雨了。”
我覺得自己突然變得很勇敢,我說:“那就快走吧,別等雨下大了。”
離開是一瞬間的事。
店門開了,里面涌出來一群人,他們好像剛結束游戲,一邊笑,一邊討論。我們在人群最后,等對方先走。
她把她的傘塞進我的手中,說:“我媽家離這里近,你拿著就好。”
我當時沒有哭,說了一句:“好。”
后來,我經常想起這一幕,我想她是忘記說讓我不要忘了她,也忘記說讓我等她來找我了。
她只留給我一把傘。那把傘不大,沒法像這些年陪在我身邊的她一樣堅韌,也只能堪堪隔開現實的雨,卻是她為數不多的所有物。
然后,她一個人離開了。
從此,她自由地、淋著雨活著。
2023年秋,她贈我一段夏。
(指導老師:劉永要)
責編:周瑋凌? ?黃寶婷? ? ?E-mail:zxsbzwl@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