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讀杜甫《飲中八仙歌》
——大唐貴族、高官、平民的無差別狂歡

◎文/劉櫻姝

杜甫的《飲中八仙歌》將當時號稱“酒中八仙人”的李白、賀知章、李適之、李琎、崔宗之、蘇晉、張旭、焦遂八人從“飲酒”這個角度聯系在一起，用追敘的方式，洗煉的語言，人物速寫的筆法，構成一幅栩栩如生的群像圖。

國產動畫電影《長安三萬里》中再現了《飲中八仙歌》中的場景，十分生動。八人中，賀知章資格最老，故放在第一位。其他按官爵，從王公宰相一直說到布衣。其實，他們都是當時上了熱搜的人物。

賀知章：狀元郎、高壽的詩人

知章騎馬似乘船，

眼花落井水底眠。

“飲中八仙”排在首位的賀知章年紀最大。賀知章已逾四十不惑，李白才剛剛出生。李白當“長安漂”時，遇到的第一個貴人就是賀知章。老賀欣賞他的才華，將其引薦給了唐玄宗，李白便得了翰林待詔的官銜。

賀知章學問高、人品好，很受皇上喜愛。他三十多歲中狀元，被授予國子四門博士。賀知章那首膾炙人口的《回鄉偶書》：“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睂懹谒耸鄽q告老還鄉之時。他的詩歌氣象清新，起到了“一花引來萬花開”的巨大效應，為唐詩的繁榮做出了杰出貢獻。

老賀愛喝酒，杜甫的點評是：“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將賀知章喝醉后搖搖晃晃的樣子刻畫得栩栩如生，而且還幽他一默，喝醉落井后干脆在井底睡覺好了。

遇到同樣愛喝酒，又同樣詩才橫溢的李白，老賀便有了“金龜換酒”的豪放之舉。有次他約李白去喝酒沒帶錢，于是把腰間佩戴的金飾龜袋解下來當酒錢。這個金龜是皇家按品級賞賜的東西，但老賀為了酬知己，一點兒也不在乎。賀知章去世后，李白想起“金龜換酒”之事，頗為傷懷，寫下了“昔好杯中物，翻為松下塵。金龜換酒處，卻憶淚沾巾?！?/p>

汝陽王：正牌皇孫、音樂天才

汝陽三斗始朝天，

道逢麹車口流涎，

恨不移封向酒泉。

排在“八仙”第二位的是唐睿宗的孫子汝陽王李琎。李琎的父親寧王李憲把自己的皇位讓給了弟弟李隆基，謚號“讓皇帝”。

唐玄宗和哥哥關系非常好，又得了哥哥的“禪讓”，所以對侄兒李琎非常寵愛。李琎長得又帥，人又聰明，還有音樂天賦，很投合唐玄宗的心思。唐玄宗還給他當音樂私教，教他羯鼓。有次游玩時，玄宗摘了一朵紅槿放在李琎帽子邊上，花兒只能勉強放住。然而，李琎演奏了一曲《舞山香》，一曲終了，花卻紋絲未動，并未脫落。玄宗大喜，夸他：“華奴（李琎小名）姿質明瑩，肌發光細，非人間人，必神仙謫墮也?！毙趯ψ约旱挠H兒子也沒有這么高的評價。

李琎除了愛音樂，還愛喝酒，自封“釀部尚書”。他飲酒三斗，帶著一口酒氣來朝見皇帝。在路上只要看到酒車，他便條件反射地自動流口水。相傳甘肅酒泉“城下有金泉，泉味如酒”，于是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封地遷到那里。

李琎和杜甫交情很不錯，杜甫曾作過李家門客，寫過長詩來感激汝陽王的禮遇。其中有這樣的句子：“精理通談笑，忘形向友朋”。汝陽王在當時文人界的口碑相當不錯。

李適之：喝酒、工作兩不誤的宰相

左相日興費萬錢，

飲如長鯨吸百川，

銜杯樂圣稱世賢。

李適之是唐太宗太子李承乾之孫，正牌皇親國戚。他才干突出，在玄宗天寶年間一路晉升為宰相，但被李林甫構陷遭罷免，最后在憂懼中服毒自殺。

李適之的酒量相當可觀?！缎绿茣ぷ谑以紫鄠鳌分姓f他喝酒一斗多而不醉。即使夜晚飲酒作樂，但第二天上班照樣能按時打卡，絲毫不耽誤處理政事，真正做到工作喝酒兩不誤。

他在與李林甫的政治斗爭敗落后，寫了一首詩自嘲：“避賢初罷相，樂圣且銜杯。為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p>

崔宗之：李白好友、官二代、盛世美顏

宗之瀟灑美少年，

舉觴白眼望青天，

皎如玉樹臨風前。

崔宗之屢次出現在李白、杜甫等盛唐大詩人的作品中，幸運地蹭上了熱點。崔宗之有玉樹臨風之姿，顏值能吊打眾小生。他還有位當過宰相的老爸崔日用，世襲齊國公。

崔宗之和李白的關系非常好。二人相識的時候，他已經是禮部高官，李白不過是一介布衣，但二人的交往很平等。李為崔的氣質而傾倒，崔為李的才華而傾心。崔曾建議李：“我們一起去隱居吧！”然而，剛出道的李白心中還有一片澎湃的海洋，想干一番大事業，“壯士心飛揚，落日空嘆息?！蓖裱跃芙^了崔。

二人交往中，最浪漫的是擁有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有一晚皓月當空，二人月夜乘舟自采石達金陵。對于這趟旅行，崔宗之特別難忘，寫下了：“子若同斯游，千載不相忘?！崩畎滓矊懴拢骸皯丫豢梢?，望遠增離憂”，來回報老友的情誼。

蘇晉：一個“擰巴”的酒徒

蘇晉長齋繡佛前，

醉中往往愛逃禪。

蘇晉知名度不高，說他是位詩人，但作品不多，能讓人背誦出來的句子更是等于零。在喝酒方面，他在當時社會闖出了知名度。

他喝酒的特點在于“擰巴”。他信佛，按照佛家戒律就得戒酒，但又舍不得，每每在“佛”與“酒”之間作取舍，多數時候都是“酒”占上風。這時蘇晉自我“開脫”：“是佛好飲米汁（酒），正與吾性合，吾愿事之，他佛不愛也。”

李白：詩中之仙

李白一斗詩百篇，

長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來不上船，

自稱臣是酒中仙。

李白在飲中八仙中排第六，他屬于“詩酒放誕”之人。酒帶給李白無盡的靈感，他與酒互相成就，其寫酒的名篇《將進酒》中一句“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就把酒所能提供的情緒價值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李白成也在酒，敗也在酒。仕途不成、后人平凡、就連死因都歸結為“酒”所誤。

當年李白用才華叩響了天子之門后，傳說他酒后鬧出“高力士脫靴”被記恨，高力士利用李白所寫的詩句“可憐飛燕倚新妝”成功詆毀了李白留給楊貴妃的好印象，導致李白還沒回過神來就領了遣散金。還有一說——李白的孩子頭腦不大靈光，因是酒后產兒所致，極不符合優生優育學。其實李白的兩個孩子只是平凡布衣，沒有老爹熠熠發光的才華而已。

據說，李白的結局也是因醉酒撈月而溺亡。猴子撈月亮還知道一個拉一個，把尾巴攀在樹上當保險繩，可是李白的大腦被酒精所控制，對江水中的月亮產生幻覺，躍入江中撈月，不幸身亡。這種死法有些離奇，也有待查證，但更多的人愿意相信它，因為它符合李白的浪漫氣質，畢竟酒和月是他詩篇中出現最多的名詞。

張旭：因酒精沖動的創作

張旭三杯草圣傳，

脫帽露頂王公前，

揮毫落紙如云煙。

張旭是著名書法家，草書是其一絕，被譽為“草圣”。張旭總能從日常生活中攫取靈感，用于書法創作?！短茋费a》中記載：“旭言：‘始吾見公主擔夫爭路，而得筆法之意；后見公孫氏舞劍器而得其神?！?/p>

張旭的藝術創作與喝酒密不可分。在酒精的刺激下，他創作出了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作品?！昂镁?，每醉后，號呼狂走，索筆揮灑，變化無窮，若有神助?！泵看嗡鹊悯笞砗?，落筆疾書，抓到什么就拿什么來當書寫工具，經常是用頭發搞創作，所以被時人稱為“張顛”。而且他在王公貴族面前脫帽露頂，不顧禮法約束，性格豪放不羈，是個性情中人。

焦遂：一介布衣榮登大唐熱搜

焦遂五斗方卓然，

高談雄辨驚四筵。

焦遂是個平頭百姓，卻能和皇親貴戚、文人雅士一起榮登大唐時代雜志封面。“五斗”的酒量是什么概念？唐時容量一大斗相當于現在的六千毫升，小斗是兩千毫升。就按小斗計算，焦遂的五斗也有二十斤。更有趣的是焦遂的“高談闊論”，要知道焦遂是個結巴，這讓他的口才多了幾分滑稽色彩。

《飲中八仙歌》全詩一韻到底，前不用起，后不用收；并列地分寫八人，句數多少不齊，但首、尾、中腰，各用兩句，前后或三或四，變化中仍有條理，在體裁上是一個創格。作者寫八人醉態各有特點，純用漫畫素描的手法，寫他們的平生醉趣，充分表現了他們放浪不羈的性格，生動地再現了盛唐時代文人士大夫樂觀、放達的精神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