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書卷
池芙蓉老師走進教室后,隨著班長喊的一聲“起立—”同學們都站了起來,齊聲說:“老師好!”因為是第一次面對自己的學生,她認真地看了一遍一張張稚氣的臉。就是這么認真地一看,她發現一名學生在耍滑頭,他沒有站起來,仍坐在座位上。一些調皮的學生喜歡跟新來的老師“過招”,這種情況她知道,但遇到自己頭上,還是讓她非常生氣,她用手指著那名學生,語氣嚴厲地說:“你叫什么名字?站起來!你是以這樣的態度對待新來的老師嗎?”
那名學生用平靜的眼神望著池老師,說:“老師,我叫高大明,我站著呢。”
池老師換了一個角度才發現,高大明是站著的,由于他的個頭兒太矮,乍一看像是坐著。糟糕!這不是做了一件冤枉高大明的事嗎?池老師一時竟不知說什么好,遲疑了一下,只是說了聲:“對不起!”班里的學生都笑起來。
下課后,池老師走出教室,就聽到教室里熱鬧起來:“站起來!你是以這樣的態度對待新來的老師嗎?”“老師,我站著呢。”接著就是一陣哄堂大笑。池老師意識到由于自己的粗心,高大明遭受了一些同學的嘲弄,她的臉一下子發燒起來。她調到城關一所初中教初二(一)班語文。她有著二十多年的教齡,應該說是一名富有教學經驗的老師,卻在給學生上的第一堂課上鬧了這么大的笑話。
兩個星期后,池老師在與同事們討論班級情況時得知,高大明由于個頭兒低矮,近段時間不斷遭到一些同學的嘲弄,以后是升學無望,就業無門,閉門羹有得吃。心理上的壓力,削弱了學習動力,甚至產生了厭學情緒,本來一個學習刻苦認真,且成績優秀的孩子,學習成績像壩堤開了個口子,開始直線下降。對此,幾個老師都很憂慮。池老師知道,高大明的情況,她是“始作俑者”,給他的學習帶來的負面影響,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她想了想,還是沒有在同事們面前坦誠自己的過失,反而皺了皺眉頭說:“一個人應該有自己的精神高地,這樣他就不會被外部的嘲弄、欺辱所左右,他最后得到的一定是鮮花和贊歌。”她的話聽起來怪殘酷,簡直是不近人情。
這天,自習課的時候,池老師把高大明喊出教室,說:“我想去家具城買個書架,你跟我去做個幫手。”
他們來到大街上后,在馬路邊等出租車。高大明攔著一輛出租車后,池老師卻讓出租車走了,她指指路對面的公交車站點,對高大明說:“你站這里別動,我先過去跟我的一個老師打個招呼。”說罷,就穿過車流人流向馬路對面跑去。高大明看著池老師跑到公交車站點旁邊,站在一個萎縮、矮小的老太太面前,畢恭畢敬地跟老太太說話。那位老太太實在是太低矮了,池老師就深深地彎著腰。
過了一會兒,池老師才返回來,帶高大明去家具城。池老師似乎還沉浸在去見老太太的興奮里,她眉飛色舞地告訴高大明,剛才她見到的是她大學時的教授,非常有學問,有名氣!她的論文在國際上都很有影響,多次應邀到國外講學,學術界都很尊重她。
高大明顯然對池老師會有那樣一個老師想不通:“她會是你的老師?我怎么也想不到,真的,我怎么也想不到!”
池老師的臉色一下子嚴肅起來:“你怎么能這樣說話?你是看她矮小,又其貌不揚嗎?我告訴你,她是我最敬佩的一位老師!實際上,古今中外為人類做出杰出貢獻的人物,很多都是小個子。鄧小平,你知道吧?”高大明點了點頭,池老師接著說,“張衡,你知道吧?馮友蘭,你知道吧?列寧、華盛頓、林肯、愛因斯坦、愛迪生……”池老師一口氣列舉了五十多位名人,強調他們都是身材不高,但始終相信自己,靠自己的不懈努力與奮斗,在各自領域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高大明認真聽著,仿佛看到了一座座神奇的山峰。
回到學校后,高大明幫池老師把書架安放妥當,池老師給他倒了一杯涼開水,又拿過來一個精致的盒子,打開后對他說:“在我所教的學生里,有一名學生我非常看重,他天資聰穎,又肯努力,后來他憑著優異的成績為社會做出了非凡的貢獻。你想認識一下他嗎?”高大明就好奇地往盒內看,這一看,竟是他,他的熱淚啪嗒啪嗒地落了下來。
從那兒以后,高大明抖起了精神,學習成績神速提升,漸漸成為班級的尖子生。
半年后的一天,池老師在講臺上突然昏倒。被送到醫院后,人們才知道她患有胃癌,還是晚期。醫生說,她已經沒有幾天了。那天,池老師在彌留之際一定要見一眼高大明。高大明去了。池老師拉著他的手,吃力地說:“大明同學,我無意中傷害過你,曾經讓你心情黯淡,我……一直……不能原諒……自己……”話沒說完,池老師那干枯的手就一下子松開了。
在送別了池老師之后,班里組織學生們寫一篇悼念池老師的作文,在講臺上朗誦。高大明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地念著自己的作文:“我最尊敬的池老師走了。她是一個向我撒下彌天大謊的人!她曾讓我看她非常器重的一個學生的照片,可我看到的是一面鏡子里的自己!她給我列舉的那么多中外取得巨大成就的名人中,經我查閱資料,真正身材矮小的只有三人!我還遇到了她最敬佩的一位其貌不揚的老師,我心跳不已地上前問好,竟發現是一位目不識丁的老人!這一切,都源于池老師那鋪天蓋地的愛,緣于一件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