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我不會寫女性

高塬

2024年3月22日，紫金陳在杭州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本刊記者 張森絢 / 攝）

紫金陳今年38歲了。作為國內社會派推理小說代表作家之一，他越來越感覺身體不再年輕，“熬完大夜第二天昏昏沉沉，年輕時就沒這么明顯”。他從大學開始碼字，寫商戰小說，表現出炒股的天賦；也寫恐怖小說，故事發生在母校浙江大學，引來許多讀者；后來辭職在家，因為看了日本作家東野圭吾的作品，開始專攻推理小說。

動筆是在夏天，自家的小閣樓上，他一口氣寫了十幾萬字，出版后累積起一批讀者。直到2020年，由《壞小孩》改編的《隱秘的角落》爆火，劇中角色張東升、朱朝陽、嚴良、普普陪伴觀眾度過了那個躁動的夏天；緊隨其后的《沉默的真相》，又讓無數觀眾唏噓落淚。

自此，“紫金陳”的名字不斷出現在更多人的視野中。2024年1月，他又出版新作《長夜難明：雙星》，首次挑戰女性題材。書中有戀愛腦的高學歷女孩、強勢的父母、外強中干的中年男人，關乎親情、友情、愛情。“雖然我的作品風格一向是現實主義題材，但這次更生活化一些。也是因為自己已經步入中年，所以想把對生活的感悟寫在故事里。”紫金陳告訴《環球人物》記者。

紫金陳新作《長夜難明：雙星》。

不像紫金陳了

紫金陳畢業于浙江大學水利工程專業，因為學校在杭州城西的紫金港校區，所以取了“紫金陳”這個筆名，意思是“紫金港的陳同學”。

陳同學自小成績優異，但沉默寡言。上世紀90年代，做漁業生意的父親順風順水，一年能掙上百萬。紫金陳卻沒能過上“富二代”的生活。9歲那年，父親和母親離婚后另娶，又得了一個女兒，留下他和母親相依為命，兩人住在破舊的老房子里，生活拮據。

大學期間，紫金陳開始接觸網文，愛看武俠小說的他，在天涯、紅袖論壇上模仿古龍的風格，寫財經商戰小說《少年股神》。2010 年，他又開始寫校園恐怖小說、仙俠小說，但是始終沒能引起廣泛關注。“都撲掉了。前期的這些嘗試，其實沒給我帶來什么收獲，反而浪費了時間和精力。”紫金陳回憶道。2012年，紫金陳從工作了兩年的一家證券行業互聯網公司辭職，開始一門心思搞創作。上網的時候，他無意間看到有個叫東野圭吾的作家，作品在網上的點擊量特別高。“我就點進去看這是什么類型的小說，看完之后，我覺得這我也能寫。又研究了一下，發現那時候國內寫的人很少，大多數都還停留在古典推理、解謎類小說的范式。于是，我就萌生了寫有本土特色的社會派推理小說的念頭，我相信應該有市場，就這樣開始動筆了。”

由紫金陳作品《壞小孩》改編的網劇《隱秘的角落》劇照。

第一部作品是在一個炎熱的夏天寫完的。那時，紫金陳把自己鎖在自家閣樓上，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盯著電腦碼字。“一個多月寫了十幾萬字。發出來后，讀者反饋很好，緊接著我就開始下一部推理小說的構思。”從《高智商犯罪》到《無證之罪》，再到《壞小孩》《長夜難明》，紫金陳一部接著一部寫，收獲越來越多讀者的同時，作品的影視版權也十分搶手。

2024年1月，新作《長夜難明·雙星》又跟讀者見面了。孟真真從山區考入重點大學，和家境優渥的王嘉嘉成為朋友。多年以后，“真真假假”重逢，已為人母的兩人卷入一樁危險復雜的事件中。為母則剛，為了守護各自的孩子，一場由兩人事先策劃的兇殺案震驚網絡……

雙女主的設定，還是紫金陳第一次嘗試。“這幾年文藝創作領域，女性視角的作品開始涌現，比如影視圈就有很多‘大女主劇。因為我的寫作很多時候都是市場導向的，所以就關注到了這種變化。另外，之前的作品出來之后，總有讀者說我不會寫女性，所以我干脆挑戰一下自己。”說起此次創作的難點，紫金陳坦言，自己不太會寫女性的愛情。“所以有意減少了書中愛情的部分，更多的是對母愛、親情的刻畫。每個人都是有媽媽的，所以母愛更容易讓人感同身受。”

“不那么懸疑了，不像以前的紫金陳。”有讀者這樣評價《長夜難明：雙星》，另一些讀者則認為：“當推理小說作者不再把故事的重點放在尋找兇手上時，其實對深挖人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生活不講邏輯

《環球人物》：《長夜難明：雙星》弱化了懸疑部分，轉而涉及了很多日常生活話題。比如，孟真真前期是個戀愛腦，愛上賭徒陳子華，大好前程被毀，您怎么看待戀愛腦？

紫金陳：現實中，我們總會看到一些高學歷、高收入女性會和一個各方面不如她的人在一起，身邊的朋友都不能理解。事實上，生活中很多東西是不講邏輯的，人性中有很多東西也是不講邏輯的。所以《長夜難明：雙星》也是想表現現實中存在的各式各樣的人物。包括陳子華，他是一個賭徒。現實中這樣的人有很多，賭到傾家蕩產，逢人就說各種謊話借錢。你很難想象，以前好像挺正常的一個人怎么就變成這樣了？但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像“人渣”一樣的陳子華，在最后一刻，沒有出賣孟真真，反而救了她。我認為沒有徹徹底底的壞人，哪怕是一個大家公認的“人渣”，也不是說所有的時候都是壞的，他仍然具備人性的一絲溫度，在某些時候會展露出來。

《環球人物》：故事最后似乎還留著一個“扣”，檢察官提出“王嘉嘉暗示孟真真自殺”這種可能，真相到底是什么？

紫金陳：所謂的“暗示”，只是警察和檢察官他們的推測，實際上我沒有寫出來的是，王、孟兩人是達成了一個協議的。對于前者來說，她已經完全無法置身事外了，對于后者而言，除非放棄生命，否則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至于王嘉嘉眼睜睜看著昔日好友犧牲自己，是不是說在某個瞬間，她從質疑，繼而理解甚至成為了她丈夫——書中最大的反派趙澤宇，這就看讀者自己的理解了。

《環球人物》：為什么不把達成協議的過程寫出來呢？

紫金陳：我之所以沒有寫出兩人達成協議的過程，是想提供一個開放性的討論空間，當時具體的對話到底是怎么發生的，我覺得留給讀者自己去思考會更好一些。這種創作上的留白，有時候比全部都交代給讀者更有意思。

推理小說也要回應社會熱點

《環球人物》：《長夜難明：雙星》在您創作前就有了影視化的項目規劃，您對影視化改編會有要求嗎？

紫金陳：《長夜難明：雙星》的影視化項目已經在進行中了，目前導演、編劇正在修改劇本。我對作品的改編從來不會越俎代庖、指手畫腳。我認為一個小說改編成影視劇，最終呈現出來的效果肯定和作者腦子里想的不一樣。《隱秘的角落》和《沉默的真相》改編得很好。一部作品的爆火其實是天時地利人和的結果，靠的是團隊合力。

《環球人物》：現在回看，從第一部作品到現在，您的創作發生了什么樣的階段性變化？

紫金陳：變化還是很明顯的。我記得剛開始寫作的時候，故事結構都很簡單，而且大多數時候我思考的都是怎么讓讀者有閱讀爽感。這其實是網絡寫作帶來的網文思維。隨著創作經驗的豐富，我開始主動地進行結構上的創新，不滿足于單線敘事，所以后來做了很多多線敘事的小說，它的寫作難度無疑是更高的。現在，我更注重創作題材的豐富性，會更加留意身邊的生活以及社會上發生的事件，著力去挖掘人性的復雜和多面。

《環球人物》：據您觀察，國內推理小說的創作環境與之前比有哪些變化？

紫金陳：目前國內推理小說的市場仍然是小眾的，新人作家想出頭似乎更難了。當年一個新人寫得好，很難被埋沒。現在再寫短篇推理小說，除非一出來就是令所有人看了都拍案叫絕，才有機會出頭。如果只是相對普通的作品，就沒法變現。這就導致市場上一方面缺乏精彩的原創故事，另一方面從事推理小說創作的人才在不斷流失。

《環球人物》：您覺得在當下這個時代，讀者更青睞什么樣的推理小說？

紫金陳：創作初期，很多創作新手可能還停留在模仿解謎類推理小說的階段，該類型目前其實是不太受讀者歡迎的，畢竟是上個世紀早些年的東西。現如今，我們處在一個信息爆炸、社會飛速發展的時代，推理小說也要回應當下的社會熱點議題。有一個規律，讀者對類型小說的審美可能五六年就會有一個明顯的變化。可以類比影視劇，作為小說的延伸端，現在大家喜歡的影視劇風格肯定就和以前的完全不同了。所以，類型作品的確需要隨著時代發展做出改變，這就要求創作者們與時俱進。

（編審 張勉）

紫金陳：本名陳徐，1986年出生于浙江寧波，本科畢業于浙江大學。2012年開始創作推理小說，由其作品《壞小孩》《長夜難明》等改編的影視劇，曾引發熱議。新作《長夜難明：雙星》處于影視化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