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女兒

歲月如梭，春來秋去。不知不覺中我的女兒已長大成人，不再牽著父母的衣襟伴隨在我們身邊了。從女兒上大學那天開始，我和女兒便聚少離多。

女兒大學畢業后，顧及親情，毅然放棄了所學專業，突然奔赴新疆，來到了烏魯木齊——我當時所在的西部城市。我來不及阻止，除了惋惜、懊惱之外，還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心酸！

可是，女兒卻搖著我的肩膀說：“爸，你也別生氣了，你已盡到了責任，完成了對女兒的培養。從小你就從不勉強我，連上學讀書你都這么對我說‘女兒，想讀就讀，讀不進去就算了，現在我大學畢業了，就想到你身邊來幫幫你?！?/p>

未了，女兒又笑了笑做了個幽默的表情接著說：“爸，你自己也不喜歡呆在單位里讓人撥來撥去，我是你女兒，不學你，我去學誰呀？”

的確，女兒一出生就很討人喜，我們家族幾代人都是清一色的男孩子，爺爺奶奶看著大孫女出身，烏溜溜的大眼睛，肉嘟嘟的小嘴巴，稀罕的不得了，很舍不得讓奶媽抱走，一個勁兒低聲嘟囔著埋怨媳婦：“為什么還要去上班啊，寶寶一定要自己養起來才親?！迸畠旱搅艘粴q半就從奶媽的山村領回家，從此一直由外婆養到上小學。外婆的溺寵像個笑話，有一年做清明，桌上排著九碗菜肴，全家人依次上香、樽酒，氣氛虔誠肅穆。小小的女兒突然爬到長凳上，伸手抓起一塊豆腐皮卷塞進嘴巴，居然還把一個小酒盞打翻了，不得了！這是犯了大忌。我正想去抓女兒，她外婆一把推開我，摟著女兒的頭輕聲說：“寶寶別怕，想吃什么對外婆說。”還掉過頭說我們：“你們看什么，就讓寶寶陪著祖宗吃?！边@情景連路人也伸頭往里看。

其實，我舍不得女兒到生意場上含辛茹苦，輾轉奔波。我的初衷是想通過自己的努力，為女兒營造一個優越的環境，讓她可以輕松地去生活?？墒牵@一切都已無法挽回。就這樣，女兒在烏魯木齊租了間寫字樓，一邊幫我打理生意，一邊照顧我的生活起居。女兒在我面前總是那樣小心翼翼，輕言細語，特別不忍心見我受累，受氣，受委屈。

記得女兒上大四的那一年夏天，我第二次去學?？此０滋煺埶耐瑢W們吃飯，晚上，學校免費安排我們父女住宿在剛建好的招待所里。誰知住進房間后才發現，招待所里附屬設施尚未配套。天氣異常悶熱，沒有空調，簡直讓人喘不過氣！熄了燈，女兒一開窗門，蚊子便成群結隊飛了進來，在嗡嗡的叫聲中，只聽女兒噼里啪啦地拍打叮在身上的蚊子，我心里特別后悔沒有去校外住賓館。

第二天清晨，我醒來一看，天已大亮，房里的燈光卻依然亮著，女兒半蹲著趴在我的床上睡著了。四周潔白的墻上、床上和我身上，到處沾著淡淡的血跡，其間有許多被打死的蚊子。原來是平時貪睡的女兒徹夜未睡，守在我的床邊為我拍打、驅趕蚊子，我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來！連忙將她攙扶到床上，只聽女兒閉著眼睛輕聲嘟囔了一聲：“爸，我太困了，腿好麻。”說完倒頭睡去，我輕揉著女兒的雙腿，瞧著她的睡臉，深深地感嘆：女兒真的長大了， 知道如何回報父母了！

女兒來到烏魯木齊后，我的惋惜與懊惱很快就被女兒的親情淹沒了。清早，我從廣場打完太極拳，女兒總會算準時間穿著睡衣，打著呵欠。從廚房端出一杯熱牛奶遞給我，緊接著便是蔥花餅、荷包蛋和兩碟小咸菜。我一看時間才8點，正是她睡覺的黃金時間，（烏魯木齊和內地有兩個多時間的時差，商場9點半才開門），覺得太難為她了，就告訴她說：“女兒啊，明天你別這么早起床了，早餐讓老爸自己來弄。”

“爸，你吃吧！我去睡會兒，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可是，到了第二天，女兒還是按時為我準備好了早餐。每天早晨，我重復地說著：“明天你別這么早起床了?！迸畠簠s又按時為我做早餐。偶爾，女兒也會披上風衣，徒步到小區外的“御粥軒”或“熙春早點”，去買回宮廷點心和洋早餐讓我換換口味。中午，我們為生意上的事各忙各的，到了晚上，女兒常常挽著我，穿過小區門外的人行道，到燈火輝煌的“五一夜市”去品嘗各式各樣的民族小吃。這是我緊張了一天之后，最輕松快樂的時光。在旁人羨慕的目光中，我的心里裝滿了溫暖，癡癡地想：有個女兒真甜蜜！

轉眼間，我和女兒分開已有好幾年了。慶幸的是，現在到了信息時代，女兒可以每天用電話、手機和我通話，時間充裕時，還會和我在視頻上聊天。然而，網上的虛擬畢竟無法替代現實的牽掛。或許，網絡只是為不能相守的父女親情，尋找著一種權且的理由。

年復一年，自己將漸漸地老去，再也無法為女兒遮風擋雨了，只能無奈地看著她扛著生活的沉重，心中始終放不下牽掛。

春節期間，女兒終于回家了，大包小包里裝滿了禮物。女兒在家小住的幾天，我覺得天特別藍，生活節奏也變得十分明快，自己仿佛年輕了許多。每天清晨，我會早早起床和好面粉，做小餛飩、包水餃、炒榨面、炒年糕，然后一次次上樓，站在她的房間門外聽動靜，看她起床了沒有。就像女兒小時候剛上學的那陣子，我踮著腳尖在教室外的門縫間看她上課的情形，那么稀罕，那么溫馨！

過完元宵，女兒又該走了。她打開家庭影院為我唱了那首《父親》：

都說養兒能防老 ，可兒山高水遠他鄉留；都說養兒為防老，可你再苦再累不張口。女兒只有輕歌一曲和淚唱，愿天下父母平安度春秋，平安度——春——秋！

唱完這首歌，女兒放下話筒，緊拉著我的手，神情黯淡，輕顫著叫了聲：“爸！”這一聲“爸” ，仿佛包含了女兒臨別前的千言萬語，我的鼻子一酸！此刻，女兒的眼眶中早已淚花點點……

作者簡介：

錢增祥，《剡溪文苑》文化中心社長、主編。著有長篇小說《浪淘風流》，短篇小說集《晏公廟傳奇》，長篇故事《呂規叔墓被盜之謎》獲浙江首屆“故事征文比賽”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