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記（組詩）

鐘繼根

借錢

母親看了又看錄取通知書

喜悅鎖在緊皺眉梢

時光凝滯

我的心，無由地焦躁

雙臂伸出

抓回一團空氣

母親每天一大早出門

晚上頹然坐下

雷聲轟隆，明天山洪瘋狂

必將勢不可擋去沖擊堅硬巖石

烏云滾滾里，將會瀉出現實的滂沱

我能想象河水高漲

脫錨之舟迎接變幻不定的波光

屋后竹林

懂得大風呼嘯、暴雨咆哮

甚至懂得，山火的鳴叫

只是，那一聲聲嗚咽

究竟是誰的辛酸

雨后陽光百感交集

執著與固執

終于還是泄露出了一絲愛

并且寫盡人生

既然路上盤纏已夠

不管了，出發吧

離開

不露聲色背后

隱藏歇斯底里，以及血液沸騰

母親平靜地疊好一件一件衣服

陽光靠著屋檐落在我身上

我覺得我是一個輝煌的人

門口那棵小葉桉

樹皮一直往下掉

裸露出累累創傷

燕子筑的巢在堂屋右邊

我想說是我和它們共同建造

明年春天，它們還要回來

星星從來都在那里

只是有時，住進太陽目光深處

看不見，但年年歲歲存在

有時，不用揮手也可以離開

再貧瘠的土地

都有一顆浩大包容的心

火車

近三十年前那個秋天

我終于見到火車

像一段讀起來無法換氣的長句

天空擁擠著呼喊的名字

浩瀚揮手中

只有母親的眼神

滾燙了喜悅、不舍、擔心

月臺有些手忙腳亂

我扶緊行李箱，轉身

所有一切歸于平靜

長鳴汽笛顯得如此突兀

田野、電桿、池塘的浮萍

飛速倒退

捏緊的拳頭仿佛要抓住什么

看無云天空，似乎一片空白

應該遺失了重要東西

要不回聲一直哐當、哐當

可又不確定是童年、玩伴，還是家鄉

在軌火車看見

一個星座正脫離軌道

速度快得整個世界產生音爆

這一路，三千里

都將承受無盡沖擊波

到達

三千里路云、月、風、塵

從西南，到東北

到達從未到過的遠方

一身土氣裝束

押韻都市繁華

走出車站、踏上公交

來到大學門口

孱弱羽翼支撐我最低飛翔

身體的疲倦與精神的高昂

印在向往的土地上

不管植物花朵的甜蜜有多么冷淡

我堅信到達

日歷依舊會在風中翻頁

我的大學

四年時光緊扣歷歷在目

不走形，也不會模糊

甚至永遠青春，不會步入年邁

每天五點前

我會拉著太陽一同醒來

把白天延伸

長長的幽暗走廊

隨陽光和拖布變亮

而我，把光線扭成俯身的樣子

但我的低頭，不是向命運

熟睡有熟睡者的權利

寂寞有寂寞者的前行

我屏住呼吸，靜聆時光流逝

傳單紛飛粘上指尖汗水

家教路上的雪，暖著冷冷的腳

我在教室頂樓遙望

遠如隔世的啟明星在閃亮

沒有被毀滅的希望里

孤獨成長為自強

沒有人，生命不融入眼淚

雨水和晴天

都是正常的四季

總有微光與小路向生活敞開

最多少看了丁香與風景

沉重摁下我

應該是——我的脊梁與屈服訣別

我的大學

目之所及，充滿悅動與掙扎

可世間萬物，誰不飲盡桑田

向前走就好

有些事，埋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