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的四五月間,一切都像從油塘子里提出來一樣,光亮亮的,鮮艷艷的。村東頭的禾苗已長得碧油油的了,黃瓜蔓、南瓜蔓拼命往上;芥菜、蘭草,田字草也趕集似的,聚滿了田野;青蛙這時的噪門也像上了油的齒輪,聲音又脆又亮。一到夜里,音樂會更隆重了。
先是一只青蛙領唱,“呱——呱——呱”,清脆有力。然后是大合唱,“呱呱,呱呱……”霎時,萬流齊發,如萬馬奔騰,如浪濤洶涌,氣象恢宏。這場大合唱持續了三四個小時,接下來又是二重唱,童聲獨唱……
它們各自把最美的音色獻給你,一聲比一聲響亮,一聲比一聲抒情。它們有鮮明的節奏感,有長短不同的曲調,有弦音,有樂音,有強音,有弱音,時而齊唱時而合唱,不需要指揮更無需歌譜。它們分明是天生的歌者。歌聲如行云流水,在這長夜里,讓你忘記了憂慮,在這美妙的天籟之聲里徜徉……它們仿佛是在歌頌這美好的家園,在慶祝即將來臨的生命盛季。
村頭的曬谷坪里,鄉親們一邊搖著蒲扇,一邊聊著家常。聽到這熱鬧非凡的蛙鳴,大家心底便有了著落,有了依靠,一個好年成仿佛就在眼前了。
我們小孩子就從人群中溜出來,有的一手提一個瓶子,一手拿一把扇子,跑到田邊去捉螢火蟲;有的提一根釣竿在田邊釣青蛙。父母說不要往深草里走,小心蛇。因此,大家都不敢走遠,只在近地方耐心地呼喚:“呱——呱——呱?!本褪轻灢坏?,大家也毫不在意,畢竟“醉翁之意不在蛙”。夜深了,大合唱也漸漸地低下來,換成了很抒情的女生清唱,“呱——呱——呱”,像催眠曲一樣在空曠的田野飄蕩,越發襯出夜的寧靜。孩子們也倦了,躺在曬谷坪的草席上,伴著蛙聲入眠。
這是我童年里最溫馨的記憶。蛙聲聒噪使我感到生命的奔騰和美好。試想:月白風清的晚上,萬籟俱靜是不是有一點單調和陰森?只有蛙聲的合鳴才是鄉村生活的原汁原味。
如今,隨著父母工作的變遷,我從鄉村走到城鎮。在都市里生活久了,“蛙鳴蕭葉下,魚入稻花中”便只是一個遙遠的意象了,兒時那種恬靜的田園生活,我已不敢奢望能親臨?!八疂M有時觀下鷺,草深無處不鳴蛙”“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而過不知龍去處,一池草色萬蛙鳴”“蛙鳴夜半尋荷塘,誤作星辰友人燈”……這些美好的精致在社會發展的車輪中已經被碾得粉碎,“蛙聲一片”的美好童年也只能期待著在夢中出現了。
今年的清明節,當我再一次回到家鄉,再一次靜立田頭,等候蛙聲的洗滌時,我失望了:蒼白的月光下是一望無際的田野。沒有蟲鳴,也沒有了蛙。只有偶爾幾聲低低的嘆息:“呱——呱——呱?!辈贿h處又來了一群掃蕩者。那些穿梭不息捕蛙的燈火像殘忍的鬼子的探照燈。螢火蟲銷聲匿跡,只有死亡的火光威脅著一切,吞噬著一切。我不由戰栗起來……
辛棄疾曾樂觀地寫道:“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碑斖苈暿杪鋾r,稻花不香、豐年不再的噩運離我們還會遠嗎?
今夜,我又聽到了蛙鳴,如此的親切,如此的溫馨,它如初夏夜里拂動著的暖風,沿著情感的脈絡縷縷入心。然而,情緒中不僅僅是感動,更多的是憂慮。但愿人們在聆聽美妙的蛙鳴時能有愛護之心。用心去感受,用耳去聆聽,不要用手去欣賞,不要用嘴去品嘗。讓我們的城市也保有一絲自然的地方,為了那些蟲、鳥、蛙,也為了我們自己。
突然想起了齊白石的一幅國畫,題曰《十里蛙聲出山泉》。畫里除一條溪水中的十幾只蝌蚪外,并不見一蛙。而你仿佛看到了在不遠處,蛙們的悠閑與自在,仿佛能聽到一片片如歌如吟的蛙鼓,嘹亮而宏闊……
懷念蛙鼓。
(選自散文集《活在塵世中》,有刪改)
1.讀完全文后,請你根據括號中的提示,品讀下面兩個句子。
(1)霎時,萬流齊發,如萬馬奔騰,如浪濤洶涌,氣象恢宏。(你能說說作者連用比喻,有何妙處嗎?)
(2)但愿人們在聆聽美妙的蛙鳴時能有愛護之心。(你能說說“聆聽”一詞用得是否妥當嗎?)
2.“比較”是一種重要的閱讀方法。選擇《老山界》《白楊禮贊》或者《五猖會》三篇散文中的一篇與《懷念蛙鼓》進行比較,說說兩篇散文運用的主要寫作手法有何不同。
3.如果本文被兒童文學報刊編輯選中,此時的你是一名編輯,你覺得這篇文章應該安排在什么欄目中發表合適呢?
請結合文本內容,給欄目起個合適的名字,并闡述一下原因。
答案
1.(1)連用比喻,生動形象地突出了青蛙鳴叫時此起彼伏、響亮歡快、氣勢恢宏的壯觀場面,體現出蛙聲所展示出的生命的奔騰和旺盛,表達作者對童年時期美好田園生活的喜愛、懷念之情。
(2)妥當。“聆聽”是集中精力聽的意思,常用于晚輩對長輩,表達尊敬、恭敬之意。這里用在人們聽蛙聲的語境中,有“大詞小用”的意味,能突出體現“蛙鳴”所蘊含的生命活力和自然的美好,表達作者對蛙鳴聲的熱愛以及希望人們親近自然保護環境之意。
2.我選擇《白楊禮贊》。本文是以寫景抒情為主的散文,以“蛙鼓”為線索,串聯起童年往事,“蛙鼓”被情感化、意象化了,作者借景抒情,通過往事和對蛙鼓的描寫來表達情思。《白楊禮贊》是典型的托物言志類散文,先抑后揚,用白楊樹來象征廣大的北方人民,象征抗日軍民堅貞不屈的精神和意志。
3.本文通過對“蛙鼓”的反復描寫、渲染,為我們展示了鄉村田園生活的迷人魅力,抒發了作者濃重的鄉愁和對美好童年的懷念。也敘述了作者因久在都市生活而欣賞不到“蛙鼓”這樣美好景致的遺憾,描敘了當下鄉村再也聽不到“蛙鼓”的現狀,表達出作者對故鄉在城市化、現代化進程中逐漸消逝的隱憂和關心,表達出對人與自然如何和諧相處,如何處理好鄉村與城市發展等問題的反思。本文與報刊“鄉村與城市”欄目內涵相符,所以編輯將本文放在此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