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標記 “ V死 ” 功能分析

【摘要】“V死”在當代口語與網絡語言中，可作為一個插入成分，單獨用在句首、句中和句末，位置比較靈活自由，在語用上起到話語標記的功能。首先，話語標記“V死”在小句句首、句中、句末皆可出現；其次，動詞“死”已經在這個結構中發展出極性義，強調說話人的主觀性情感；最后，“笑死”作為現代網絡用語中典型的話語標記，具有形式意義不對稱性，其歧義現象作為一種特殊性的“V死”結構，體現了會話原則對該結構的影響。

【關鍵詞】話語標記；“V死”；功能

【中圖分類號】H13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14-012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4.038

一、引言

“死”被廣泛地認為是程度補語中的一種，且程度補語作為補語中的一個小類，諸多學者對此多有研究。在“V死”結構中，“死”依舊作為動詞的補語，增加了動詞的程度義，但并未到達最大值，即“死”本身的狀態。它被認為是一個極性程度補語。裴泓鑌討論了極性程度補語“死”的來源，認為“死”在六朝時發展出結果補語用法，直至元明之際，“死”才被當作程度補語使用。[1]唐賢清、陳麗使用類型學的方法，探討了“死”在歷時演變過程中，其程度義獲得及程度副詞產生的方式。[2]而李永斗通過將“死”與“很”“極”“壞”等其他程度副詞進行比較，分析它們在句法功能、結構方式、表義特征的不同之處。[3]而張艷認為“—死”結構已經在如今語言中形成了構式，提出“—死”構式的實際變換，并提出了對該構式的對外教學策略。[4]王連盛則探討了“V死”多義構式的形成過程。[5]除了對“死”及它形成的構式有諸多討論外，對于能進入“V死”結構中的動詞，徐霞（2004）就探討了心理動詞進入“V死”結構時的情況。[6]此外，還有諸多對“V死”結構語法化的論述，此處就不再一一詳述。

然而，在現代漢語中，可以發現“V死”結構作為一個插入成分，位置比較靈活自由，可單獨用在句首、句中和句末。在這里“V死”結構已經形成一個基本構式，并且可以作為話語標記，表現話語結構，將篇章內容連接起來。①“V死”作為話語標記時，主要出現在日常口語與網絡語言中，以“笑死”“氣死”“哭死”等代表，在日常交際中具有獨特功用。當“V死”結構作為話語標記時，不需在程度補語“死”后加入“了”等語氣詞，也不必進入“V+死+O（+了）”結構，其單獨成為一個小句，連接篇章，表達說話者的主觀情緒。下文所舉具體語例部分主要來自BCC語料庫。

二、話語標記“V死”句法結構及語用意義分析

根據語料庫搜索情況，“V死”可用在句首部分語例如下：

（1）笑死，下次讓他和林林比誰嘴巴比較大。（BCC語料庫）

（2）暈死，查查他們企業標識設計師是否有這個癖好。（BCC語料庫）

（3）哭死！ 沒杯子喝咖啡了。（BCC語料庫）

（4）氣死！論文寫到一半電腦藍屏了，我還沒保存呢！

可以發現，話語標記“V死”出現在句首是被容許的。此時的“V死”結構首先表現出說話人的情緒，如例（1）中說話人感到令他發笑，例（2）說話人感到事情讓他發暈，例（3）和例（4）則分別表現出說話人的難過和生氣。在情緒通過“V死”結構進行引出后，后面小句則引出說話人有該情緒的原因。如例（3）中，在“沒有喝咖啡的杯子”這一信息里，說話者預設聽話者也會感同身受，會因為沒有杯子而“難受到想哭”。

當說話人將“V死”話語標記放在句首時，此時會話中形成了預設。說話人預設聽話人對所陳述的語篇信息有相同的主觀感受，以此在情感上會和說話人產生共鳴，有“感同身受”的意思。當聽話人出現這種情感時，相應的也就會對說話人進行回應，從而針對這一事件開啟新的話輪，話題也由此得以延續。除此之外，當話語標記型“V死”結構位于句首時，它還具有開啟話輪的功用，且預示了接下來陳述的話語將帶有明顯的主觀性色彩。

話語標記“V死”可用在句中部分，如：

（5）這姑娘簡直要成仙了！愛死！！太美～太有氣場～（BCC語料庫）

（6）中學生明天播講新聞，正在準備中。搞死，每條新聞還得來個評論，累小孩不？（BCC語料庫）

（7）媽媽對我高唱“虎媽戰歌”了，嚇死， 以后要乖乖啦！（BCC語料庫）

當話語標記“V死”結構位于句中時，話語標記“V死”連接語篇的作用十分明顯，且因為此時前后都有相應的話語進行補充，因此其整體語料是最豐富的。此時它不僅能像位于句首的“V死”結構一樣開啟話輪，引出話題，并且它既存在遞進作用，對所做出的主觀評價進行進一步的補充，如例（5）中說話人在“這姑娘美得要成仙”的主觀認知下，先表達自己對姑娘容貌的欣賞與喜愛，之后再補充強調這種情感的產生是因為這個姑娘特別漂亮且氣場強大，因此說話人能夠做出話語標記前的夸張性評價。

除此之外，話語標記“V死”的存在也能夠形成轉折，如將陳述客觀性事件轉為主觀性評價。在例（6）中，客觀事件為“正在準備明天的中學生播講新聞”，而在話語標記類“搞死”后，則是表現出說話人對該事件的不滿與抱怨，引出了主觀上的評價。而例（7）則是說媽媽唱“虎貓戰歌”，這原本是個客觀事件，而“嚇死”表達了說話人自身對該客觀事件的態度，并且引出下文。這兩例中說話人原本都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件，此時說話者并未對其做出主觀評價，在話語標記后則話鋒一轉，表現出了說話者極其強烈的主觀性情緒。由于敘述了前因后果，整體來看，話語標記“V死”在句中時，其功能表現更為全面。

當話語標記“V死”結構位于句末時，則是純粹表達出說話人的一種評價性態度。如：

（8）我說當時鏡頭突然切到小仙下小客車跑郊區是干嘛的呢，原來這個緣由被剪了，暈死。（BCC語料庫）

（9）這兩款到底選哪個？糾結死。

（10）今天車也太多了，堵死。

（11）開會開到這個點才吃飯，餓死……（BCC語料庫）

話語標記位于“句末”的情況并非常見。首先，當部分位于句首的話語標記“V死”移到句末時，可以發現此時依舊能表達一個完整句子。將例（3）（4）中原本放在句首中的“V死”結構換到句末。如：

（12）沒杯子喝咖啡了。哭死！

（13）論文寫到一半電腦藍屏了，我還沒保存呢！氣死！

但在有的例子中，“V死”話語標記在后時，句子整體顯得比較別扭。如：

（14）a.笑死，下次讓他和林林比誰嘴巴比較大。

b.下次讓他和林林比誰嘴巴比較大，笑死。

（15）a.暈死，查查他們企業標識設計師是否有這個癖好。

b.查查他們企業標識設計師是否有這個癖好，暈死。

這是因為話語標記前后所連接的小句本身所帶有的大眾普遍主觀接受程度所導致的。當小句本身就帶有一定的積極或消極傾向時，此時在小句后插入話語標記“V死”，是對前面句子情緒上的強調。且這種主觀情緒本身就是被大眾所普遍接受的。如例（12）（13）所陳述的情況，普遍來說都是不希望發生的，因此在后面加入帶有主觀情緒性的話語標記時，并不感到突兀。而在例（14）（15）中，可以發現話語本身只是陳述事件，并沒有表現出明顯的主觀傾向性，因此，當小句后強行插入帶有主觀性色彩濃厚的話語標記時，由于沒有前設，就顯得突兀且不合理。這在例（8）-（11）中也有同樣的情況出現。

位于句末的話語標記“V死”有終結話輪的作用，但前提仍然是需要其前面的小句本身就帶有一定的大眾普遍認同的主觀傾向性。若將位于句中的“V死”后的小句去掉，可以發現，本身具有一定主觀傾向性的例（5）（7）（例7是由于“虎媽”一詞的普遍主觀傾向性出現，從整體上看，整句仍是一般陳述事件）當去掉“V死”后的小句時，整個句子仍然比較完整。而例（6）若是去掉“搞死”之后的小句，則顯得不知所云。

總而言之，從整體上來看，在“V死”結構中，由于“死”已經表現為極性程度義，脫離“死”的本義，因此，“V死”結構也有可能獲得積極意義，如例（1）的“笑死”和例（5）的“愛死”。但大多數情況下，“V死”結構還是比較偏向消極意義。這是由于“死”本身具有極性程度義，由于其本義在文化中是極其消極的詞語，因此，這個程度在擴展時也是在往消極的層面擴展。類似的動詞還有“壞、破”等，這些動詞皆可以作為程度補語。當“死”前的動詞表示積極意義時，一般來說，說話人并不會因此在會話活動中產生歧義的情況，例如聽話人認為“愛死”表示說話人主觀上因為“愛”而產生想“死”的消極思想。這時“死”的本義虛化，只存在極性義，表示說話者對所陳述的人事物愛到極致。由此可見，在“V死”用法中，“死”在一定程度上已經趨于虛化。

三、特殊話語標記——“笑死”

根據BCC語料庫統計，在“V死”結構中，“笑死”在能夠作為話語標記的“V死”結構中，共有1173個結果，總結果僅次于“餓死”。由于“笑死”主要是帶有積極意義的動詞與“死”進行連接，且其在網絡與口語的存在性皆十分明顯，因此將對話語標記“笑死”進行單獨分析。

首先，由于上文提到，“V死”結構相對而言比較偏向消極意義，且進入“V死”結構的“V”也大多有消極傾向，例如在BCC語料庫中出現頻率較高的“餓死”“暈死”“嚇死”“堵死”等。當具有消極意義的“V”與極性程度義詞“死”結合時，整體“V死”表現的還是消極傾向。但是“笑死”既可以表示一種積極傾向，也可以表示一種消極的傾向，其表現的主觀情緒義復雜且多變。

（一）“笑死”不同主觀意義的運用及功能探究

首先，“笑死”存在積極義的運用。如：

（16）看這張圖，《人fine，秒mine》，笑死。

（17）笑死，清華哥們兒太有才了！很好的北京宣傳片！（BCC語料庫）

例（16）是說話者對圖片本身所展現的內容表露出的主觀情緒，認為這個圖片的內容使人感到開心。因此，話語標記“笑死”在這里整體展現了一種積極義。需要注意的是，說話人認為值得“笑”的是“看到了這張圖”的行為結果，而并非本身的言語過程令人覺得想笑，因此，話語標記“V死”結構也具有多模態特征[7]。這里的“模態”指的是一種交流時的載體或媒介。給予說話人發出“笑死”評價的可能是像例（16）中看到了某張圖片，也有可能是看到了好玩的視頻。這種言語與非言語的整合使得人們對話語信息的解讀更加精確，豐富了話語的創新性表達。

例（17）中，話語標記“笑死”后的小句是一種評價，表現了一種“雖然事件本身處理完成，但處理過程非常規”，對于這種處理辦法，說話人認為十分有趣，“V死”仍屬于積極義。

其次，“笑死”也存在消極義的運用。具有消極意義的“笑死”，主觀上帶有一種不贊同、嘲諷的意味。如：

（18）笑死！他以為他說的話很幽默嗎？

（19）第一次看到有人主動倒貼，笑死。

在例（18）中，說話人都對所陳述的事物表現出一種不贊同、嘲諷的主觀情緒，而例（19）中的“笑死”帶有一種意外感，總體上說也是對前面小句的事件表示不贊同，在這里“笑死”表現的是消極義。

因此，“笑死”作為一種特殊的話語標記，既可以表示積極意義，也可以表示消極意義，在形式和意義上具有不對稱的特征。其主要表現的開啟話輪、銜接語篇功能與話語標記“V死”基本一致。

（二）“笑死”的歧義分析

為什么話語標記“笑死”在這里就具有雙重意義，而其他像“愛死”“賺死”“迷死”等具有積極意義的動詞在形成話語標記“V死”結構時，就不具有這種不對稱特征呢？

1.“笑”本身隱含的多義性

人并不是只有在開心的時候會“笑”。“笑”本身存在多種義項。根據現代漢語詞典，笑既有“露出愉快的表情、發出歡喜的聲音”這一義項，也有“譏笑”這一義項的存在。[8]因此，“笑”本身語義就具有雙重性，而這兩種義項下的“笑”又都能進入“V死”結構，充當話語標記。當表示不同義項的動詞“笑”進入“V死”結構后，根據“V死”結構本身所具有的主觀性傾向，只有小句與“V死”結構呈現相同主觀傾向時，整體句子在會話中才能在語用上通順不別扭。

2.“笑死”的反語特征

當聽話者對“笑死”進行語言理解時，即便“笑死”本身更傾向于表達積極義，但由于比喻性語言——反語的存在，使得話語標記“笑死”也成了一種反語。話語標記“笑死”依賴于上下文語境，而Ivanko和Pexman（2003）的實驗結果表明，話語的字面義與上下文語境之間對比程度會影響反語的加工速度。此外，他們還發現，當話語字面義與語境之間的對比強烈時，反語表達比字面表達更具譴責性和嘲弄性；而在兩者對比不明顯的情況下，反語表達比字面表達的譴責程度更低、更有禮貌。[9]會話受到禮貌性原則制約，因此，當話語標記“笑死”本身作為反語出現時，也會出現形式與主觀義不對稱的情況。

四、結語

總的來說，“V死”結構在現代語言中是可以作為話語標記而獨立存在的。此時“V死”結構的出現與說話者主觀傾向性的程度密切相關。當它分別居于句首、句中和句末時，對上下文的小句也存在了主觀性上的制約，在篇章中也起到了引發、連接等作用。而“笑死”作為一種特殊的話語標記“V死”結構，其形式和意義存在不對稱性，在會話表達中具有雙層功用。話語標記“V死”結構也存在多模態的特點，當“V死”結構與圖片、視頻、手勢等其他信息傳達方式相聯系時，簡潔的結構承載了更多的話語信息，也符合語言的經濟性要求。

注釋：

①Schiffrin（1987）把話語標記定義為：功能上具有連接性；語義上具有非真值條件性，即話語的有無不影響語句命題的真值條件；句法上具有非強制性，即話語的有無不影響語句的句法合法性；語法分布上具有獨立性，經常出現在句首，并且不與相鄰成分構成任何語法單位；語音上具有可識別性，可以通過停頓和調值高低來識別。

參考文獻：

[1]裴泓鑌.極性程度補語“死”的來源與“死+N”結構的分析[J].保定學院學報，2021，34（04）：76-82.

[2]唐賢清，陳麗.“死”作程度補語的歷時發展及跨語言考察[J].語言研究，2011，31（03）：79-85.

[3]李永斗.程度副詞“很”“極”“死”“壞”研究[D].上海師范大學，2005.

[4]張艷.現代漢語“—死”構式研究[D].南京林業大學，2012.

[5]王連盛.現代漢語“V+死”多義構式研究[J].新疆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社會科學版），2021，49（01）：151-156.

[6]徐霞.心理動詞“死”字句中的主賓互易現象研究[D].河南大學，2004.

[7]朱永生.多模態話語分析的理論基礎與研究方法[J].外語學刊，2007，（05）：82-86.

[8]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Z].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

[9]黃彬瑤，王小潞.“其言非其意”：反語認知的心理機制[J].心理科學進展，2013，21（12）：2118-2126.

作者簡介：

傅亞煒，女，安徽合肥人，安徽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現代漢語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