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8年陶森甲的“東瀛閱操”之行

戴佳輝

陶森甲（約1855—1914），字榘林，湖南寧鄉人，光緒二年（1876）丙子科鄉試副榜中式，《（民國）寧鄉縣志》有簡短的傳記。陶森甲起先捐為內閣中書，繼而入劉錦棠幕府到新疆辦理營務，接著入左宗棠幕府到福建佐理軍務，隨后與洪均等人出使歐洲，回國以道員分發陜西試用，不久改為江蘇候補道。至光緒二十四年（1898），其職銜已是總理兩江營務處、二品銜、江蘇候補道。陶森甲是晚清時期通曉軍務與洋務的干練之才，也屢為各地督撫所器重，尤其是湘籍封疆大吏劉錦棠、左宗棠、劉坤一等人。

湖南圖書館現藏刻本《東瀛閱操日記》正是1898年陶森甲前往日本觀摩陸軍特別大演習之時所記，晚清多稱軍事演習為“閱操”，故而同類日記多題名“閱操日記”。那么，日本為何此時邀請清政府派員觀看軍事演習呢？其實，甲午戰爭以后，清政府與日本的關系已經跌至谷底，而這時日本又與沙俄在東北等地進行激烈競爭，日本為拉攏清政府對抗沙俄，故意向清政府示好，因此極力邀請清政府派員參觀陸軍演習及軍事學校。清政府這時也力圖重整軍備，所以愿意派人東赴日本參訪、學習。

光緒二十四年八月初八日（9月23日），因應日本的邀請，兩江總督劉坤一派遣陶森甲等人東渡日本參觀陸軍特別大演習，總理衙門指示此行應當早日起程，以便先到東京考察陸軍學校及兵工廠等處，并要求陶森甲在上海等候日本陸軍炮兵少佐青木宣純同往。十八日，陶森甲就從南京起程，次日便抵達上海，等待隨員、翻譯到滬。二十六日，陶森甲等拜會日本駐上海副領事諸井六郎，商討相關事宜，同時擬定東渡日期。陶森甲此行還有隨員龔盛際、龍復森、班廣盛、羅治霖、唐梯云、陳駿等人及翻譯陳天麒。至二十八日，青木宣純偕北洋派出的那晉等十三人也從天津到達上海，其中還有馮國璋、王世珍、曹錕、段芝貴等。

九月初一日（10月15日），陶森甲等人自虹口搭乘日本神戶丸輪船啟航東渡。自登船赴日之時，陶森甲就留心觀察聽聞，逐日筆述。初四日，至日本下關（又名馬關）。初五日，泊神戶，稍后日本參謀總長陸軍大將川上操六派遣步兵大尉梶川重太郎、書記官榎本惣四郎迎接登岸，并設宴款待。初六日，陶森甲等改乘火車，翌日到東京新橋站，清政府駐日使館翻譯廖宇春、日本參謀本部步兵大佐福島安正等在車站相迎，并且日本參謀本部又派熟悉漢語的陸軍屬平巖道知全程陪同，隨后陶森甲等前往清政府駐日使館與公使李盛鐸久談。

初九日，陶森甲拜訪日本文部省文科哲學長井上哲次郎、參謀本部陸軍大佐福島安正，陶言“皆昔年隨使德國時舊友也，兩君皆通漢文，福島略通華語，應答甚便”。初十日，南洋、北洋赴日閱操一行人等共同拜會日本軍界高官，陶森甲、那晉偕班廣盛、卞長勝、辛志功、馮國璋及翻譯金在業、陳天麒等會晤日本陸軍大臣桂太郎、參謀總長陸軍大將川上操六，其日記之中簡要記錄了談話的要旨。桂太郎表示“諸君遠來，甚愜私愿，所有敝國各陸軍學校均請逐一閱看，以證得失。中東唇齒相依，關系甚大。愿貴國悉泯前嫌，樹新政，先練陸軍，次設學校，永保亞東太平之局”；川上亦稱“在敝邦有輔車、唇齒之義，必當竭力協助，于心始安。至練軍事宜，如有取資，敝國之處，決不稍靳”。這些不過是兩人虛偽的說辭，其真實目的是拉攏中國以對抗沙俄。

十一日，青木宣純、梶川重太郎陪同陶森甲等人參觀成城學校。十二日，參觀陸軍地方幼年學校、中央幼年學校。十三日，陶森甲偕王仁乾與永阪周二、龜谷行、岸田吟香久談，并獲贈禮物；接著陶森甲等應近衛步兵第三聯隊大佐神尾光臣之約，參加該聯隊成軍日宴會。十四日，參訪陸軍士官學校。十五日，陸軍中將寺內正毅陪同參觀戶山學校、炮工學校。十六日，乘火車往橫濱拜訪代理總領事楊士燮，又參觀中華會館、大同學校、華安總會等處，晚間返回東京。十七日，參訪陸軍經理學校及軍醫學校，歸途中游覽德川氏第六代將軍墓，感嘆墓址之山“略似吾湘岳麓山，真壯觀也”。十八日，參觀近衛師團第一聯隊。十九日，參觀騎兵實施學校。二十日，日本天長節（天皇的生日），參加內閣總理大臣兼外務大臣伯爵大隈重信主持的宴會。二十一日，陶森甲偕班廣盛到參謀總長川上操六府第久談，陶森甲在日記中亦簡要記錄此次談話的主旨。川上表示“今貴國東三省地方危如累卵，必須東南各省簡練軍實，方資接應”，又稱“甚愿貴國力圖自強，亦即為敝國綢繆未雨，敬布腹心，兩公他日回國，務望代達為幸”。川上沿用此前的虛偽說辭，其背后意圖乃是扶持清政府對付沙俄。而后，陶森甲應川上的邀約，偕南北洋觀操人員在紅葉館與日方人員相飲甚歡。二十二日，陶森甲與班廣盛宴請福島安正、井上哲次郎等人。二十三日，恰逢內閣總理大隈重信辭職，陶森甲借此考察日本的政黨政治。二十四日，參觀東京高等師范學校、高等女子師范學校。二十五日，參觀陸軍教導團。二十六日，參觀野戰炮兵射擊學校。二十七日，參觀東京大學。二十八日，乘火車往橫濱，赴楊蔚春、袁子壯午宴之約，車中與海軍大將伊東祐亨略談，傍晚返回東京。二十九日，陶森甲一行及青木宣純、平巖道知、榎本惣四郎等自東京起程。三十日，抵大阪，參加日本為觀看演習舉行的歡迎宴會，除學生不計外，文武官員南北洋共十九人、浙江一人、湖北十一人。此次在日考察各類軍事、師范等學校時，陶森甲都會對相關的教育制度作一番比較。從內容來看，陶森甲對日本明治時期的軍事教育、陸軍編制等已有大致認識。

十月初一日（11月14日），陶森甲等人在車站晉見明治天皇，隨后與班廣盛、那晉獲贈二等第一寶星（勛章），隨行人員也有相應獲贈。初二日，陸軍特別大演習開始，至初四日結束，持續三天。此次演習分為南北兩軍，以攻守大阪為主要內容。第三、第九師團為北軍，由陸軍大將子爵佐久間左馬太統率，駐扎堺市一帶防守大阪。第四、第十師團為南軍，由陸軍中將男爵奧保鞏率領，從和歌山海邊登岸，以攻取大阪為目標。初五日，陶森甲等赴大阪行宮照相留念，并參加明治天皇的宴會，離席獲贈特制酒盞，有“明治三十一年特別大演習”及“振武”字樣。初六日，陶森甲一行人先乘火車至神戶，再登神戶丸輪船返航，梶川重太郎、平巖道知、榎本惣四郎等來送別，青木宣純則陪同陶森甲等回中國。初十日，一行人抵達上海吳淞口，結束了這次東渡之旅。

此次陶森甲等人赴日考察一月有余，用他自己的話說“為時過促，不但于其全國大政不能仔細考究，即陸軍規模、主旨亦復語焉不詳”。盡管考察時間較短，但是從晚清軍事近代化的角度來看，這次考察為清政府推動軍事改革提供了有益的借鑒。日記的結尾，陶森甲還特別總結出日本能夠自立的三個原因：一、“通國無曠土無童山”；二、“通國無吸食鴉片之人”；三、“采用西法而不為西法所用”。可見陶對日本明治維新以來的認識。

甲午戰后數年間，出于日本的主動接觸，清政府與日本在軍事、教育等方面的交流增多，而這背后乃是日本處心積慮的接近，企圖拉攏清政府，擴大其在華影響力，進而增加其與沙俄對抗的資本。單從日記來看，陶森甲對日本的真實意圖仍不能洞察，可以說是身處迷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