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人重傷，女子為何被宣告無罪？

為了阻止兒子被毆打，女子將丈夫刺成重傷。女子的行為是否構成犯罪？2023年6月，最高人民法院將該案作為反家暴十大典型案例之一予以公開發布

為救剛做了人工耳蝸手術的兒子，她將打兒子的丈夫刺成重傷

1980年出生的林芳，是湖南省長沙縣人。28歲那年，她不顧家人阻攔，嫁給了在武漢打工期間認識的王勇。婚后，王勇一開始對林芳呵護備至，但見她遲遲無法懷孕，漸漸對她有些冷落。

2013年年初，林芳生下兒子小進。王勇喜出望外，對林芳又好了起來。兒子6個月大時，被診斷為先天性右小耳畸形，耳蝸缺失導致聽力受損。醫生建議小進實施人工耳蝸植入手術。

人工耳蝸植入手術費用數萬元到數十萬元不等。王勇和林芳收入較低，王勇提出等經濟條件好了再做手術，林芳卻覺得手術要趁早。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

轉眼5年過去了，眼看小進就要上小學了，手術還沒做，林芳十分焦急。這幾年，她邊帶孩子邊擺攤兒，攢了好幾萬元錢，還聯系了一家醫療機構，正在等候免費人工耳蝸的名額（手術費等自理）。2018年上半年，王勇突然失業，此后隔三岔五就向林芳要零花錢。而林芳想為兒子攢手術費，不愿給王勇錢。兩人為此經常發生爭吵。

2019年3月一天的深夜，王勇和林芳又發生激烈爭吵，林芳提出離婚，王勇搬離了住所。

2019年6月上旬，小進做了手術，重建了右耳郭并安裝了人工耳蝸。同月，林芳到法院起訴離婚。

7月3日凌晨，王勇來到林芳母子住處樓下，發手機短信給林芳，說要上去陪兒子，沒有得到回應，遂拿起石頭往林芳家砸去，結果砸壞了樓下鄰居朱某的窗戶。朱某聽到動靜大聲叫喊。為了不影響鄰居休息，林芳將一把水果刀藏在身后，讓王勇進了門。隨后，她又將水果刀藏在床頭。

王勇進屋后要睡在林芳母子身邊，林芳不同意，他便破口大罵，連甩林芳幾耳光。小進被驚醒后哭喊：“不許你打媽媽！”然后迅速爬下床，拿起玩具“金箍棒”對著王勇亂舞。王勇轉身打兒子，眼見就要揪住小進的耳朵，林芳上前拉扯王勇，并尖叫：“放開孩子，他剛剛裝了耳蝸！”

王勇甩開林芳，把小進按在床上，開始打他的屁股。情急之下，林芳拿起藏在床頭的水果刀朝王勇背部連刺了3刀。

王勇痛苦地吼叫，渾身是血。林芳害怕極了，趕緊打急救電話，將王勇送往醫院救治。

在醫院，林芳打電話給王勇在武漢的親戚陳某，告知了事情經過。陳某隨即打電話報了警，然后直奔醫院。

民警很快趕到醫院，接診醫生告知，王勇被刺了3刀，有兩刀插進去了，一刀未插入，都在后背上，肺部傷勢嚴重，但估計術后對其肺部功能影響不大。

公安機關偵查期間，司法鑒定意見認定，王勇損傷程度為重傷二級。

面對辦案民警的訊問，林芳辯解，小進剛裝了人工耳蝸，出院時醫生叮囑對孩子的耳朵要特別保護，她是為了制止兒子被傷害，才持刀刺的王勇。

辦案民警在走訪調查時，周邊鄰居均證實，王勇脾氣暴躁，經常和林芳吵鬧。

考慮到案情系家庭矛盾所引發，且王勇存在較大過錯，公安機關經審查批準了林芳取保候審的申請。

2019年8月27日，王勇出具諒解書，說自己與林芳系夫妻關系，事發后，林芳積極將自己送往醫院搶救，并承諾向自己道歉，離婚時放棄所有財產，他愿意對林芳的犯罪行為予以諒解，請求國家機關對其免予刑事處罰。

本案不僅應當充分體諒一個母親為保護兒子免受傷害的急迫心情，還應當充分考慮林芳在當時緊張焦慮狀態下的正常應激反應和兒子身體的特殊狀況

2019年11月11日，武漢市新洲區人民檢察院以故意傷害罪對林芳提起公訴。公訴意見認為，林芳正當防衛明顯超過必要限度，造成重大傷害，應當以故意傷害罪追究其刑事責任。其到案后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可認定為坦白，從輕判處其有期徒刑2年，緩刑3年。

法庭上，林芳對檢察官的指控沒有異議，表示愿意認罪。她的辯護人提出，王勇不斷糾纏林芳和毆打兒子，其行為符合行兇的特征，林芳屬于正當防衛，應當免予處罰。

法院經審理認為，正當防衛是法律賦予公民的一項權利，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印發的《關于依法辦理家庭暴力犯罪案件的意見》第19條規定，為了使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權利免受不法侵害，對正在進行的家庭暴力采取制止行為，只要符合刑法規定的條件，就應當依法認定為正當防衛，不負刑事責任。本案中，林芳符合正當防衛的條件，控辯雙方對此均無異議。但對林芳的正當防衛行為是否明顯超過必要限度，雙方意見不一。

法院指出，認定防衛行為是否“明顯超過必要限度”，應當根據防衛人所處的環境、面臨的危險程度、采取的制止暴力的手段、施暴人正在實施家庭暴力的嚴重程度、造成施暴人重大損害的程度以及既往家庭暴力史等進行綜合判斷。

林芳在事發前因婚姻矛盾被王勇反復糾纏，為避免影響鄰居休息，林芳無奈打開家門面對憤怒的王勇。因林芳母子均曾受脾氣暴躁的王勇打罵，林芳在孤立無援、心理恐懼、力量對比懸殊的情形下，準備水果刀欲進行防衛，其事先有所防備、準備工具的行為具有正當性、合理性。

本案中，不僅應當充分體諒一個母親為保護兒子免受傷害的急迫心情，還應當充分考慮林芳在當時緊張焦慮狀態下的正常應激反應和兒子身體的特殊狀況。王勇受傷停止毆打小進后，林芳亦立即停止了對其的扎刺，此時不能以事后冷靜的旁觀者的立場，苛求防衛人“手段對等”，要求防衛人在孤立無援、高度緊張的情形之下作出客觀冷靜、理智準確的反應，實施剛好制止不法侵害的行為；亦不能陷入“唯結果論”的誤區，根據查明的全部客觀事實進行事后判斷，特別是不能以致人重傷的防衛后果來逆推防衛行為是否過當。

綜上，應當認定林芳的正當防衛行為未超過必要限度，不應承擔刑事責任。

2020年6月24日，湖北省武漢市新洲區人民法院做出判決，宣告林芳無罪。

2023年6月，最高人民法院將該案作為反家暴十大典型案例之一予以公開發布。11月，武漢市新洲區人民法院又面向婦聯和社區工作人員，針對該典型案例進行了宣講。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