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成養雞界“白領”：精英夫婦愛在洄游

2023年12月，明月和丈夫雷雨來到上海東方衛視，錄制《媽媽咪呀》節目。在臺上，明月扭動腰肢，雙手學著小雞可愛的樣子：“王老先生有塊地，咿呀咿呀喲，他在田邊養小雞，咿呀咿呀喲，這里嘰嘰嘰，那里嘰嘰嘰……”明月表演的，正是她自己的真實生活。

畢業于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戴維斯分校的明月，曾在世界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之一的德勤會計師事務所工作，拿著高薪，打扮超酷。誰也不會把她跟“養雞”聯系起來。然而，她不僅決絕地選擇回鄉養雞，還把丈夫拐來養雞，在他倆魔術般的操作下，“雞場”變成了全自動化的“盜夢空間”……

“明月”照見“雷雨”，拐個男孩回家養雞

1989年6月，明月出生在四川省樂山市沙灣區沫江村，父母從她6歲開始養雞，用賺來的錢供她讀書。2008年7月，明月被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戴維斯分校錄取。本來學管理經濟的她，帶著“養雞的盡頭是什么”這樣一個問題，瞞著父母又偷偷學了動物科學。外國同學上一門課，她就上三門課到六門課。留學期間，明月一直是苦行僧，早早背著書包出門，踩著星光回宿舍。

見到了美國的現代化農場后，明月很感慨：“農民原來是個很酷的職業！”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一個長久的夢想又悄悄在她心里萌芽。

2011年5月，明月回國發展，進入德勤會計師事務所（成都分公司）工作，當了一名投資經理。

在這里，她邂逅了丈夫雷雨。1989年9月，雷雨出生在四川省眉州市，母親是工會主席，后去深圳經商，父親是公安系統的一名烈士。父親因公犧牲那年，雷雨正在香港浸會大學讀會計專業。父親的犧牲對他影響很大，他變得不愛與人交流，總是獨自一人去沖浪、跳傘、拳擊等極限項目，還曾用一個月時間環游臺灣。

畢業后，他進入德勤會計師事務所（廣州分公司）工作。2011年，雷雨被派往成都分公司進行援建工作，成了明月的同事，不過兩人并沒有深交。

很快，兩人都從德勤會計師事務所辭職，各自創業去了。雷雨開了一家健身房，明月開了一家健康沙拉店。有一天，明月找到雷雨：“咱們能不能合作一下？你看，你的顧客都有養生的意識，知道為自己的健康投資，而我做的蔬菜水果雞蛋沙拉哪一項不都是健康的，你的顧客健身累了，正好可以用我的沙拉補充能量。”

雷雨聽完就笑了，看著她穿著吊帶裝，一身“酷辣”的樣子，回想起在公司時的那個海歸，心想：“這小丫頭夠機靈的。”他對明月說：“可以。”

“人看上去憨厚老實，話也不多，但跟他打交道很踏實。”明月對他印象很好。過了些日子，明月又來“打擾”他了，要跟他換車開，用她的小轎車換他的大切諾基。目的只有一個：和大學同學一起去川西旅游！說好的只借三五天，結果借了十天，車子還回來的時候已經“慘不忍睹”，表面滿是灰塵和泥水，前擋處藏滿了野草和飛蟲，底盤也壞了，油也是不滿的……

“這也太能造了吧！我是不是太過分了？”還完車子，明月就后悔了。“他是不是生氣了？覺得我太沒教養？”然而，雷雨不但沒生氣，還把車子洗得干干凈凈，油也加得滿滿的。他對明月說，她想開，隨時過來取走。

不過，明月再沒來借過車。一年后，雷雨忍不住了，主動約她吃飯，兩人從大學聊到創業，再聊到未來。

知道雷雨的心傷，知道他做的那些“酷”事后，明月突然覺得，雷雨很符合自己的擇偶標準，從形象氣質到性格都是完美人選。

于是，她也對雷雨吐露了深埋在內心的夢想：“其實我一直想回老家養雞。”雷雨虎軀一震，驚訝地瞪圓了眼睛。明月開始分析：“第一，我從小在養雞場長大，父母從事這個行業多年，積累了豐富經驗。加上我的專業和能力，就具有更大的發展空間。第二，養雞是個‘完美的項目’，雞蛋是最經濟、最易被人體吸收和最優質得到的動物蛋白，有著廣闊的消費場景和市場空間。第三，毋庸置疑，我們這樣的家庭組合天生就是最具有團結、敬業精神的團隊。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養雞？”

聽到她的邀請，雷雨驚呆了：“我連一只活雞都沒見過，怎么養？”“不是有我嗎？咱們一起養雞，一起釀糧食酒、果實酒，一起做臘肉、農家菜……這樣的生活你覺得不美嗎？”明月“誘哄”到。

雷雨被明月描繪的藍圖打動了，兩人以閃電的速度確定了戀愛關系。2017年9月25日，正好是雷雨的生日，他們領證結婚。婚后，夫妻倆去法國度蜜月，他們沒有選擇像埃菲爾鐵塔這樣的網紅熱點旅游地，而是去了偏遠的法國西部。之后，又去了澳洲，南非，英國等地，嗨了好幾個月才回國。

回國第一件事，就是著手踐行明月的夢想：回村養雞。雷雨關掉健身房，先回村“試水”。明月則繼續留在成都開店，她知道自己貿然回家父母肯定不同意，以此“曲線救國”。

2018年1月1日，雷雨來到樂山市沫江村岳父母的養雞場。當時，村里還沒有通馬路，從鎮上到養雞場要繞一個多小時的車程。除了雞鳴犬吠，村里人說話他幾乎聽不懂。他每天就游手好閑地在村里走來走去，還被明月的看家狗盯上了，以為他是偷雞賊，見到他就狂叫。

對此，雷雨特別害怕，為了躲避這只“瘋狗”，他騎著自行車，拼命地想甩掉它，一騎就是一個小時。

泥濘的道路，寂寞的生活，這哪里是明月講給他的“桃花源”？巨大的心理落差，讓他感覺被“騙了”，他給明月打電話：“他們說話我一點都聽不懂，也沒有電腦，又不能上網，連找個年輕人打球都找不到，想吃個外賣也沒有啊……”為了穩住雷雨，明月趕緊安慰他：“你別急！你等著！我請你吃樂山小吃！”

為了安撫雷雨，只要明月不出差，周末就回村陪他。村里紅白喜事都會擺酒席，俗稱“鄉下宴”“九大碗”。只要趕上了，她就帶著雷雨去吃，沾沾喜氣。參加的次數多了，雷雨就被這種氛圍感染了。不僅在村里吃，明月還帶著雷雨去樂山市吃燒賣、甜皮鴨、豆腐腦、油炸……整整一年時間，這些美食拴住了雷雨的胃，他慢慢覺得，農村也沒那么差。他開始耐著性子，在鄉村做調查，分析各種數據，研究雞的習性等，從原來只懂投資回報率、持續增長邏輯的“菜鳥”，成長為“雞博士”。明月調侃他：“你看我多么幸運，找了個好老公，順便找了個養雞場場長。”

洄游在愛的深海，臭雞舍變身“盜夢空間”

2019年2月，明月覺得時機成熟了，以要孩子為由關店回村。父母盡管反對，但也不好說什么。

明月回鄉時，家里的蛋雞規模已達12萬只，然而，在她眼里就是“小作坊”。從設備到管理，從財務到運營，處處都是“瑕疵”。“改革，必須改革！”明月和父親起了沖突。明月的父親是勞模，論資歷論經驗都是明月不能比的。她想回村做翻天覆地的變化，碰到的第一個釘子就是父母。她情緒非常低落。

雷雨見狀趕緊安慰她：“別泄氣啊，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糟，我們不要急，慢慢來啊。父母養了一輩子的雞，肯定也有他們自己的優勢和經驗，你不能把你從美國看到的那一套全盤搬過來，全盤否定他們。應該從中尋找機會，尋找平衡。”明月當時怎么給他分析的，他就怎么分析給明月，讓明月破涕為笑。

經過一段時間觀察，夫妻倆發現，家里的蛋雞容易拉肚子，五萬只雞的死淘率每日甚至高達上百只。

父母按照經驗請獸醫診斷施藥，但無法解決根本問題。在明月夫婦看來，這一定是有原因的。“咱們要進行病原診斷，長期出現群體性拉稀，肯定是腸道出了問題。”“嗯，咱們一項一項去排查，從吃的、喝的，到空氣挨個排查。”夫妻倆在一個個不眠之夜努力學習活雞解剖、水源檢測、飼料配比等知識，一點一滴尋找蛋雞生病的原因。最終，他們鎖定了問題——地下水硝酸鹽含量超標。四川周圍是山區，喀斯特地貌，是造成超標的原因。夫妻倆決定購買凈化設備，把地下水改為地表水，最終解決了群體式拉稀的現象。

為了更好地融入農村這個環境，夫妻倆去找員工聊天，用他們聽得懂的、喜歡的話溝通交流，經常開開玩笑，即使開會這樣嚴肅的事情，他們也是圍坐在一起討論，最終和鄉親們打成一片。

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夫妻倆接地氣的方式起效果了，慢慢贏得了話語權。父母覺得兩個年輕人很“有料”，就想放手讓他們一搏，看看他倆能整出什么花樣。

有了父母的支持，夫妻倆感覺渾身使不完的勁。為了控制生產技術風險和市場價格風險，明月到外地學習了一年的雞蛋期貨，雷雨則報了技術網課培訓，學習飼料營養、環境控制等。

夫妻倆借助國外的雞蛋交易經驗與自身知識背景，開始積極申請期貨的雞蛋交割庫。明月的雞場成為大連商品交易所雞蛋品種指定交割庫，讓自家雞蛋的價格多了選擇的機會。他們注冊了成都市明仕農業發展有限公司，雷雨任董事長，明月任總經理。

經過夫妻倆三四年的深耕，一系列翻天覆地的改革，臭氣熏天的雞舍變成了寬敞明亮、閣樓式的養雞場，24小時運轉的風扇和賽博朋克的布局，儼然一個“盜夢空間”。養雞規模也從原來的12萬只快速擴展到了50萬只，外加20萬預備雞，實現了喂料、水線、糞帶、蛋帶的全自動化。

為了實現資源的再循環，用雞糞作為有機肥料，種植了400畝的小葉楨楠木和中藥材，這樣就形成了一個閉環，實現了能源的再生。

雞場規模越來越大，明月在滿足中帶有一絲憂慮：“面對行業洪流和資本裹挾，家庭農場的模式是否能夠長久維系？”

明月希望雷雨能宏觀地去考慮企業管理的問題。現在生產技術已經成熟了，應該調整公司架構，改善硬件設施來吸引年輕人加入，把他從中剝離出來，做個管理人員，每天看他從早忙到晚，勞心勞力很心疼。

而雷雨則認為時機不到。明月很生氣，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難道你就一輩子想當個養雞的？”“不是你叫我回來養雞的嗎？你又嫌我養得太專注了。”“你就覺得我們只能做養雞的事情嗎？你真是鼠目寸光，格局小了，只顧埋頭苦干。這個行業變了，你為什么不抬頭看一看？”“人家通威集團以前還是養魚做魚飼料的呢，不是照樣轉型做新能源嗎？”……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又爭執起來。

“我想做一個具有中國特色的家庭式循環農場，‘家庭農場+適度規模’才更有生存力和穿透力，在這個大循環的生產中，中國的傳統文化，家族的孝悌之道，人的價值，實體的魅力，是可以承載的。以前我們可以去南非、法國、英國等地旅游，現在我們連周末都沒有了，這不是我想要的。你眼里只有雞，沒有我！”雷雨突然被問“醒了”，是啊，自己天天扎進雞堆里，把雞當好朋友，是好久沒有陪老婆孩子出去玩了。

“炸頭”海歸妙招多，“養雞的盡頭”是白領

回村養雞幾年，明月先后生下了一雙兒女，大女兒4歲，叫曼曼。小兒子2歲，叫弘弘。周末，雷雨決定放下手里的工作，帶老婆孩子去成都玩。

周六，他們驅車兩個半小時，來到成都兒童樂園，四個人在里面嗨了一天，大人開心，孩子興奮。周日晚上10點還在趕回村的路上，車里歡聲笑語，明月問：“你們長大了想干什么？”“跟爸爸養雞。”曼曼認真地說。明月被逗得哈哈大笑，開車的雷雨也笑出了聲。

看見孩子們開心的樣子，夫妻倆決定，再忙也要趁周末帶孩子們出去玩，讓他們體驗一下不同的氛圍。別人周末往農村跑，他們周末往城里跑。

城里小朋友看見蝸牛會興奮地叫起來，弘弘和曼曼會一腳踢開，因為，他們認為蝸牛會吃掉菜花果花。城里小朋友會馬不停蹄地上補習班，弘弘則天天嚷著看娃娃雞，牽著明月的手去開挖掘機、推土機。曼曼放學就跑進雞場看看今天又下了多少蛋。

給孩子創造一個美好的童年，也是當初明月選擇回村養雞的計劃之一。

“能把農場做到城里人都向往的程度，孩子在里面能不開心嗎？無論現在還是以后，孩子放假了，回到這里，當當小老師，小導游，不也很好嗎？”

相比于城市，鄉村建筑是單調的，農村生活是沉寂的，但明月覺得這不是灰暗的理由，在農村當農民也要和世界同頻。要修好看的房子，過熱烈的生活，使勁地折騰，是一種調和，更是新農人面對平凡日常的新選擇。

圣誕節這天，明月又想出了個“新點子”，她推著弘弘，領著曼曼，來到一棵樹下，搬來梯子，登高攔腰鋸斷，一口氣扛回了家。先是固定底座，然后裝飾、掛彩燈，當霓虹燈亮起的時候，孩子們尖叫著手舞足蹈。誰敢說這不是洛杉磯的圣誕夜？明月對雷雨說：“孩子們不知道圣誕是什么，無非找個熱鬧的理由。多年后，他們只會記得那年冬天，養雞的媽媽為他們制作了一棵圣誕樹，打扮得五光十色，大家都高興壞了。”

誰說養雞不能當白領？誰說養雞不能與國際接軌？誰說生了孩子就要當大媽？農村養雞婦女就要不修邊幅、一身臭味、披頭散發？

回村當“場主”數年，明月依舊是那個“辣眼”“耍酷”文雅、時尚的高級投資經理。她說：“返鄉創業的養雞生活和工作，不是為了賺錢而吃苦，更談不上犧牲。也不覺得生活品質下降，該消費的咖啡豆一顆沒少，該買的好看衣服一件沒少。雖然沒有那么多觸手可及的便捷，但無形中也是對沖動消費的一種攔截，我會在這種延遲中更盡心更挑剔地去篩選。抬頭看見初夏的新綠，遠處的山脈云霧繚繞，耳邊若隱若現的鳥鳴犬吠，儼然人間仙境。誰說農民就得苦哈哈，新農人應從自尊自愛開始，美好的環境和心境才能產出美好的農產品。”

正如明月所說，美好的環境和心境才能產出美好的農產品。有些人說從雞蛋里檢測出抗生素，質問明月：“你的雞真的不用抗生素嗎？”明月用人格擔保：“不用！完全不能用抗生素，這是法律規范，也是我們生產的底線！”還有人認為她在山里養雞，肯定很苦、很臭，也有人認為她拿了政府的補貼，各種傳言都來了。她對雷雨說：“不行，必須得有個通往外界的路，要有發聲的渠道。”雷雨很支持：“你去開個抖音吧，你就適合干那樣與人交流的工作。”

于是，明月開通了抖音賬號，通過短視頻直播等方式科普農業。

開播以來，明月發現，受質疑最多的是寶媽這個群體。她們愛子心切，有些商家通過販賣焦慮制造概念，讓寶媽不惜花重金購買所謂的放心食材。明月通過直播方式給大家科普：“你的孩子不會因為吃了3塊錢的雞蛋就成龍成鳳，當然，也不會因為吃了一枚普通的雞蛋就差人分毫。一個家長最重要的是什么？理性的思考、平和的心態、耐心的陪伴。不要那么焦慮，更不要讓別人利用了你的焦慮。”

隨著關注度的持續走高，各大媒體爭相報道。明月大領導般握著雷雨的手笑道：“雷雨同志，我最近受到市里、省里的采訪太多了，社會各界都在關注我，我是不是要火了啊？”

雷雨盯著她的臉忍不住樂了：“消停會兒吧你！你還不是因為沾了農業的光，沾了這些雞的光，別人關注你是因為你養的雞。”“是是是……我我我……我離開養雞這個行業，我什么都不是。”說完，兩個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明月就是這樣一個愛說愛笑、不拘小節的真性情女子。她的真性情不僅僅針對雷雨，對雞也是一樣。有一次，明月受邀到央視錄制節目。她對著平日里直播的觀眾說：“你們肯定以為我是去農業頻道吧？不！我是去CCTV3綜藝頻道。”說完，自己先哈哈大笑。

明月說，自己曾經是個仗劍走天涯的女俠，易燃易爆，充滿棱角，自從認識了雷雨同志，她就想找個山頭住下，看書喝茶，被他如此溫暖地對待，以至于她也學會了溫柔地對待這個世界。從此，雷雨變成了一朵向陽花，救了她心里的苦行僧。

接受采訪時，明月說：“我在鬧，他在笑。他寡言我多語，他沉穩一點，我熱血一點，我們的生活好像越過越小，越過越慢，越過越簡單，但我卻覺得內心豐盈起來。我為什么更愿意販賣美好和希望，因為有事做、有人愛、有所期待。”

編輯/艾容